休息日。
庄颜把洗好的裙子晾在窗外的晾衣架上，又扯下那张淡黄色的格子被单。洗床单对她这样瘦弱的姑娘来说是个大工程，但困难压不住她的勤快，把单子团成团甩进盆里，倒上洗衣粉，她叉着腰看着哗哗的流水，失了会儿神。
再过3个月，自己就27岁了，这是早上无意中翻日历时看到的。
在自己的农村老家，这个岁数，说不定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而自己，还孤单一人，一事无成。
她看向洗手间老旧的镜子：好看吗？从外人的反应里来看，她\/他们都说是好看的。。。好看，怎么还过的这么苦？
一绺头发从耳朵上滑下来，她烦躁的捋了回去。
无论如何，27岁，到了适婚年龄。再不动弹，要成老姑娘了。
她拧住水管，把细弱的胳膊伸入冰凉的水中，开始搅动泡沫。
她想起和苏俊那段极为短暂的恋爱，令她感到羞耻的是，这段十分失败且不堪的爱情过程是她喜欢的：关心、甜言蜜语、实际行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条看的见的实现生活跃升的路。
可惜，自己还是幼稚了，那泡沫击碎的时候，是多么冰凉，带来的伤害和反噬，比那短暂的甜蜜多出十倍二十倍。
城里人都不是傻子，不可能因为你有两分姿色就为你肝脑涂地。
她在无数个夜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忘记这句亲自踩出的人生经验，以防自己再在这种幻想上摔了跟头。
她的路好窄，在这个孤单城市的职场里，生活中。没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单位里也没有小伙子对自己抛出橄榄枝。她就这么两点一线，科室---出租房，来来回回，不肯多花一分多余的钱在其他地方。
直到上次她去市场买裙子，天太热了，自己的衣服又太少太旧。她竟然想到了李耀辉——他的衣服也太旧了，给他也买一件吧。
这个念头让她震惊了，她不由得认真审视了下内心的那个自己，这样奇怪的念头必然不是纯纯的偶然：她感觉自己已经像这个世界低头了，妥协了，她认识到靠自己的力量，突破阶层简直难入登天，而沉坠下来去想，这个大学同学与自己既有感情基础，也有共同语言，更重要的是，两人几乎门当户对。
她在妥协中看的了另一条路：一条不那么光鲜的，但很踏实的从零开始，共同奋斗之路。也许，我们可以在出租屋里一起看书，学习；去菜市场买便宜的肉菜，一起节省下生活中没有必要浪费的钱，用攒下的钱慢慢去供一套房；他在胸外科，五年、十年后，应该会有更光明稳定的未来的，而我，我也不差。。。。。
洗衣盆里的水哗哗作响，鲜黄色的布料在水中不停的翻搅着，如同她的思绪。
小床上响起手机清脆的铃声，她起身用湿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抹了抹，走出去去接，是李耀辉。
“出来吧，我请你吃饭。”
“没头没脑的，怎么想起了请我吃饭。”她觉得两人是有一点点的心有灵犀在的。
“你给我买的衣服，穿了好些天了，每次都觉得。。。欠你点儿什么。”
“太见外了，不是还得攒钱买电脑呢吗？”
“出来吧，吃顿饭，顺便聊聊。”他的声音有些迷茫和沉闷。
“好。”她也有些忐忑，心想如果在某一瞬间出现了什么“顺理成章”，就干脆说出来，把关系定了算了。
他领她吃饭的地方令她诧异：肯德基。
她觉得这种洋气又昂贵的地方跟他们两个人都没什么关系，不由得怪道：“\"太贵了，随便吃碗面就行。\"
\"不，就肯德基。\"李耀辉罕见地坚持，\"你...你肯定没吃过。\"
她只好抿了抿嘴唇，跟着他走了进去。
站在点餐台前，盯着彩色菜单上那些陌生的名字：劲脆鸡腿堡、香辣鸡翅、薯条...
\"你想吃什么？\"李耀辉问。
庄颜的视线在价格表上逡巡，最后指了个最便宜的汉堡。\"就这个吧。\"
\"再来两份薯条和可乐，一个嫩牛五方，一份炸鸡，两个甜筒。\"李耀辉对服务员说，然后转向庄颜，\"第一次来，都尝尝。\"
庄颜想阻止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李耀辉掏出钱包，数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心里一阵刺痛。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庄颜小心翼翼地拿起汉堡，学着邻桌的样子剥开包装纸。第一口咬下去，油炸的香气在口腔里爆开，多么美味的食物，对她而言是奢侈的享受。
\"好吃吗？\"李耀辉问。
庄颜点点头，\"其实这种油炸食品很不健康。\"她职业病发作，小声说道，\"脂肪含量过高，容易导致心血管疾病。\"
李耀辉笑了，她这才发现他的眼角都有一小条细细的皱纹了：\"偶尔吃一次没关系。\"
庄颜低头吸了一口冰可乐，碳酸气泡刺激着喉咙。
\"不是说要聊聊吗？啥事儿？有什么新闻？\"
李耀辉没说话，嫩牛五方把他的口腔塞得鼓鼓的，他看向窗外，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嗐~太乱了，都不知道怎么说。”
“慢慢说呗~”他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我最近，桃花运可旺了。”他搅动着面前的可乐。
庄颜的手指捏紧了汉堡包装纸，发出轻微的响声。\"哦？那挺好的。都怎么旺的？\"
“先是一个高中同学，给我介绍了个中学老师，然后一个患者，给我介绍了她的女儿。”
她突然觉得可乐，咯咯的笑了起来：“详细说说~”
他沉静的，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
“挺好的嘛~要我说，你选女大三那个，这是真金砖。”从他的表情语调里，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些事给他带来的只是烦恼，并没有让他动心，于是调侃道。
“一不留神，咱们到了适婚年龄。”
“是啊。”她忽然心怦怦直跳。
“我该怎么办？我有喜欢的人，却没有资格表白。”
她机械的吃着薯条，胃里揪成一团：“表白呗，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都这个岁数了，又不是高中生，不让谈恋爱。”
“真的？所有人都这么说。”
她实在咽不下了，薯条真的没有什么味道，且噎人。
“谁啊？”
“你见过，上次书店那个女孩儿。。。。。”
薯条最终在庄颜嘴里变成了木屑。她机械地咀嚼着，听着李耀辉讲述着他对白冰多年未果的暗恋，和对未来的迷茫。
每一句话扎在她心上。她早上想的那些事——那些关于相依为命、关于踏实过日子的打算，显得如此可笑。他眼里的星辰大海，从来就不包括她。
末了，李耀辉说：“我很害怕，怕没有结果。”
“试试。你现在的选择那么多，怕什么。”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剩下的食物。甜筒融化在庄颜手里，奶油滴到裤子上，留下一个难看的污渍。
走出肯德基，热浪扑面而来，庄颜却手脚冰凉。
\"我送你回去吧。\"李耀辉说。
\"不用，我一个人走，习惯了。\"她勉强笑了笑，转身走进人群，背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