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明宇站在上海某连锁酒店品牌的总部大楼前，抬头望了望高耸的玻璃幕墙，心里有些复杂。在上海待了三四天，除了求职面试以外的时间，他游走在街头巷尾，商厦之间，越是观察这个城市，他对自己的定位越是迷茫：在这里，他既看到了外来务工人员的穿梭与疲累的打拼，也看到了街上开着豪车呼啸而过的同龄人；看到了弄堂小巷里穿着破旧睡衣拎着两根黄瓜三根大葱跟小贩讨价还价的小市民，也看到高级商场里一掷千金的少女贵妇；高校门口进进出出的高级知识分子、小洋楼门口驶入的神秘的奔驰、神色匆匆从公交车上挤下来的年轻人、深夜地铁里拎着公文包打着瞌睡的下班族。。。。
他观察着这个城市里每一个吸引了他视线的人，脑海中忍不住回想着阿古达根曾经对这个城市，这里的人的评价，他感觉他说的是对的，这个城市莫名其妙给了他一种疏离感：那分裂开来的两个世界甚至多个世界，富贵迷人眼的，抑或是夹缝中求生存的。。。。似乎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哪边他都不靠。
带着这种不清不楚迷茫的感觉，他穿上西装来到第二个求职单位。
走进大楼，宋明宇被引导到一间宽敞的会议室等待面试。推开门的一瞬间，他愣住了——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年轻面孔，穿着一看就非常廉价的西装，手里紧紧攥着简历，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他们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有的甚至更小，稚嫩得像是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孩子。
宋明宇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走到角落坐下，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前排的一个女孩身上。她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黑色西装，袖子几乎盖住了半个手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她低着头，不停地翻动手里的简历，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背诵自我介绍。旁边一个男孩则不停地搓着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飘忽不定，显然紧张得不行。
这个男孩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头上打的摩丝散发着浓重的味道。
“有那么紧张吗？”宋明宇忍不住问，“你多大了。”
“十九。”那男孩被他一问，又赶紧坐下来，一动也不敢动。“我是第一次被面试。你看我行吗？”
“你应聘的什么职位？”
“我都填上了，说实话，什么都行，只要招我。前台，客房，销售。。。哪个都行。你呢？”
“市场部。”他不好意思说应聘的经理。
“你看，这一片，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们老师说，今天这个地方能招我们的，就要5个。我条件一般，真希望幸运能砸到我的头上！”
宋明宇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这些孩子大多来自普通家庭，甚至可能是农村出身，为了能在上海这座大城市站稳脚跟，他们对这种最底层的工作也充满了渴望，而自己，一个家境优渥的官二代，竟然和他们一起参加竞聘，这让他感到既不忍心，又不平衡。
“宋明宇，请到3号面试室。”工作人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深吸一口气，走向面试室。推开门，里面坐着三位面试官，中间那位中年男人显然是主面试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目光犀利，透着一股精明和世故。
“请坐。”主面试官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冷淡。
宋明宇坐下，递上简历。主面试官接过简历，扫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宋明宇，25岁，墨尔本帆船酒店两年工作经验，回国后无相关从业经历……林州人，为什么要来上海？奇怪啊，能去澳大利亚留学的小城市的人，到我们上海应聘这么一份工作。。。”
这句话让宋明宇感到不舒服，他的身体姿态跟别的人相比，明显放松而自在，几乎是靠在椅背上，面试官平时看那些唯唯诺诺的人看多了，忽然看到这样一个求职状态的，颇有几分不满，语言也渐渐露骨起来。
“你的个人形象还是很不错的，对于服务业来说，这一点我们还是蛮满意的，25岁对于一个市场部经理嘛，还是太年轻了，尤其你没有国内相关从业经验，不过，这也不是问题，慢慢来嘛，可以从基层干起。”
宋明宇心里有些不悦，但还是保持微笑：“我在澳洲的工作经验让我积累了丰富的国际视野和管理能力，我相信我能胜任即将从事的工作，也相信我可以为贵公司带来价值。”
主面试官挑了挑眉：“国际视野？呵呵，我们这里不需要那么多‘国际视野’，我们需要的是实干精神。你知道我们市场部经理的岗位要求吗？”
宋明宇点点头：“我看过招聘信息，主要负责市场推广和品牌建设，对吧？”
主面试官摇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那只是表面。我们这里的要求可不止这些。首先，试用期三个月，期间需要参加为期两周的军训，培养服从性和团队精神。其次，你需要亲自跑市场，了解客户需求，每月完成至少30万的销售任务。最后，你需要服从公司的统一管理，包括但不限于加班、轮岗、以及临时调派。”
宋明宇听得目瞪口呆。军训？跑市场？销售任务？这些要求和他想象中的市场部经理岗位完全不符。他忍不住问道：“请问，市场部经理不是主要负责策划和执行市场活动吗？为什么还需要亲自跑市场和完成销售任务？”
主面试官冷笑一声：“你以为这里是墨尔本吗？我们这里讲究的是全能型人才，既要会策划，也要会执行，更要会销售。市场部经理需要经过锤炼和检验，没有公司会一上来就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宋明宇心里一阵无语。他感到，这分明就是刁难。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我理解贵公司的要求，但我觉得这些条件并不合理。市场部经理的职责应该是统筹和规划，而不是亲自跑市场和完成销售任务。如果贵公司需要的是销售员，那我想我可能不适合这个岗位。”
主面试官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脸色一沉：“年轻人，不要以为自己有点海外经验就了不起。这里是上海，你可以不接受我们的条件，也可以去找别的公司。在行业里来说，我们的条件根本不算苛刻，前景却是最好的。我劝你一句，像你这样的性格和背景，在上海可不好混。”
宋明宇心里一阵怒火中烧，他站起身，尽量礼貌地说道：“谢谢你的建议，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祝贵公司早日找到合适的人选。”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面试室。
走出大楼，他随机踏上了一辆街边刚好驶来的公交车，这趟车把他带到外滩。
他走下车，找到一处阶梯坐下。
眼前的黄浦江像一条宽阔的绸带，缓缓流淌，江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波光。对岸，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群如同一座座巨人，矗立在江的另一边，气势恢宏，直插云霄。
我是谁？我应该在哪？我究竟应该过怎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状态才能让我感到愉快和幸福？我到底应该追求些什么？我为谁而活？
他一遍一遍的，捋着这几个问题，从炎热的中午，一直坐到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