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细小的冰针,在骨髓深处疯狂攒刺。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肺腑间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铁锈般的冰冷。沈知微蜷缩在金笼冰冷的角落,身上单薄的囚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粘腻的寒意。那缕刺眼的白发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如同死亡的触须,提醒着她生命正在不可逆转地流逝。
林慕白留下的那粒奇异药丸带来的温润暖流早已消失殆尽,如同昙花一现。此刻,寒毒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加凶猛、更加深入骨髓!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试图用那点锐痛来对抗体内肆虐的冰寒地狱,却只是徒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意识在冰封的剧痛边缘摇摇欲坠。
金笼之外,是死一般的寂静。巨大的石殿空旷得如同墓穴,只有高处天窗透下的几束惨白光柱,无声地切割着弥漫的尘埃和冰冷的空气。镶嵌在笼顶穹心、那枚猩红的荧惑星盘残片,散发着微弱而妖异的光芒,如同俯瞰着笼中祭品的恶魔之眼。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彻的身影如同移动的阴影,无声地出现在金笼之外。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深不可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蜷缩在角落的沈知微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她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扫过她剧烈颤抖的身体,扫过她唇边被咬出的血迹,最终,定格在她鬓角那缕刺眼的银丝之上。
那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评估器物损耗程度的漠然。
沈知微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眸。滔天的恨意如同被冰封的岩浆,在濒死的躯壳里无声地咆哮。她想嘶吼,想诅咒,然而喉咙被寒气和剧痛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寒毒入髓,反噬蚀心。” 萧彻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石殿里响起,清晰地敲打着沈知微脆弱的神经,“林慕白说,若无‘九阳续脉散’压制,你的五脏六腑,会在三日之内被彻底冻结,生机断绝。”
生机断绝…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判词,狠狠砸在沈知微的心上。她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灭顶的绝望和席卷而来的黑暗。不!她不能死!裴琰还在诏狱!父亲的血仇未报!沈家的冤屈未雪!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座冰冷的金笼里!
萧彻仿佛看穿了她濒死的挣扎和不甘。他缓缓抬起手。玄色的袖袍滑落,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他的掌心之中,托着一只小巧的素白玉瓶。瓶身没有任何纹饰,却隐隐透出一股温热的气息,驱散了周围一丝冰冷的死寂。
“这是最后一剂‘九阳续脉散’。” 萧彻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绝对力量。他将玉瓶举到与金笼笼条齐平的高度,让沈知微能清晰地看到。“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寒毒,吊住你这条命。”
玉瓶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灯塔。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沈知微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锁住那只玉瓶,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呜咽。给我…给我!
然而,萧彻的手并未伸进笼条。他只是托着玉瓶,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住沈知微那双被求生欲和恨意烧红的眼睛。
“西南八百里加急。” 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刀锋,“三郡之地,瘟疫横行。染病者初起高热咳血,三日内肌肤溃烂流脓,七日而亡。死者尸身不腐,反生黑斑,遇风则化黑水,触之即染!已有蔓延失控之势。”
瘟疫!西南三郡!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惨烈的描述,让她仿佛看到了尸横遍野、哀鸿遍野的地狱景象!一股寒意,比体内的寒毒更甚,瞬间攫住了她!
“孤要你,” 萧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命运冰冷的钟声,狠狠凿入沈知微的意识,“找出这瘟疫的源头!找出克制之法!”
预言!又是预言!
沈知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星盘反噬的剧痛、寒毒蚀骨的折磨、那缕刺眼的白发…每一次动用那被诅咒的力量,都是在加速燃烧她所剩无几的生命!更何况是涉及如此恐怖瘟疫、如此庞大因果的预言?那反噬…足以将她瞬间撕成碎片!
“不…不行…” 她嘶哑地挤出破碎的拒绝,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我会…死…”
“死?” 萧彻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忍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他的目光扫过她鬓角的白发,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报废的器物最后的挣扎。“没有这药,你三日必死。用了这药,预言之后…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他微微停顿,托着玉瓶的手向前递了一寸,距离冰冷的笼条仅有咫尺之遥。那温热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诱惑着濒死的猎物。
“做,还是不做?”
选择?这根本不是选择!是赤裸裸的、用生命作为筹码的胁迫!是让她用自己的血和命,去为他换取解决瘟疫的答案!
巨大的悲愤和屈辱如同海啸般冲垮了沈知微的理智!她猛地挣扎起来,不顾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笼条,用尽全身力气摇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哑而绝望的咆哮!放我出去!杀了我!杀了我!
然而,暗金色的笼条纹丝不动,坚固得如同嘲弄她的命运。她的挣扎,她的嘶吼,在这座巨大而冰冷的石殿里,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徒劳。
萧彻冷漠地看着她在笼中徒劳的悲鸣,如同在欣赏困兽最后的舞蹈。直到沈知微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呛咳,唇边溢出暗红色的血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她缓缓抬起被泪水、血污和绝望模糊的视线,看向笼外那只散发着温润光泽、如同救命稻草般的玉瓶。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
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她伸出那只伤痕累累、冰冷刺骨的右手。指尖因为虚弱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着,穿过冰冷的笼条缝隙,伸向那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玉瓶。
萧彻的手稳稳地托着玉瓶,没有丝毫移动。他只是冷漠地俯视着她艰难挣扎的动作,如同施舍。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温润的玉瓶瓶身。那温热的触感瞬间传递到冰冷的指尖,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沈知微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地、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那只玉瓶!
就在她抓住玉瓶的瞬间,萧彻松开了手。
玉瓶的重量和那温热的触感,真实地落入了她的掌心。
“三日后,” 萧彻低沉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石殿里,“孤要答案。”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转身朝着宫殿深处的黑暗走去。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金笼之内,只剩下沈知微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玉瓶温热的触感。
她死死攥着那只小小的玉瓶,如同攥着自己的心脏。冰冷的绝望和求生的渴望在她体内疯狂撕扯。她颤抖着拔掉瓶塞,一股浓烈到发苦、却又带着奇异暖意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没有犹豫。她仰起头,将瓶中粘稠如同琥珀的药液一饮而尽!
滚烫!如同岩浆般的滚烫瞬间顺着喉咙滑入!那霸道的药力如同在冰封的脏腑内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寒毒带来的刺骨冰冷如同遇到克星,疯狂地退散、挣扎!冰与火的酷刑在体内激烈交锋,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沈知微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全身!
“呃啊——!” 压抑不住的痛嚎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出。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泛起诡异的血红色光晕。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霸道的药力正在强行透支她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强行驱散寒毒,也强行点燃了那被诅咒的预言之力!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火交锋的剧痛终于开始减弱。体内的寒意被暂时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弱的、仿佛被抽空的燥热。力气似乎恢复了一丝,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枯竭感却更加清晰。她摊开紧握的左手,掌心那枚血契符文印记,在药力的刺激下,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笼条上,大口喘息着。目光落在金笼中央那块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没有星盘。萧彻没有给她星盘。是忘了?还是…他根本不需要?这金笼本身…这镶嵌着荧惑碎片的金笼本身…难道就是更大的囚笼和…媒介?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她缓缓抬起那只被血契符文灼烧的左手,掌心朝下,悬停在冰冷的地面上方。指尖因为恐惧和身体的虚弱而剧烈颤抖。
预言…找出瘟疫的源头…找出克制之法…
巨大的因果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灵魂上。她能感觉到,一旦开始,那反噬之力必将如同山崩海啸般将她彻底吞噬!白发…恐怕会更多…生命…将加速燃烧…
然而,她没有选择。
沈知微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新鲜的血腥味,强行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和那被药力强行点燃的力量。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浩瀚而危险的命运星海。意念如同脆弱的丝线,艰难地穿透那层厚重的黑幕,去寻找那弥漫着死亡与绝望气息的瘟疫之源…
嗡——!
就在她的意念触及那片象征着瘟疫的、翻滚着病态绿与死寂灰的星域边缘的刹那,掌心那枚血契符文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滚烫!一股冰冷狂暴的意志蛮横地冲入她的脑海!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在头颅深处轰然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太阳穴,在里面疯狂搅动!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沈知微口中狂喷而出!如同泼墨般溅在面前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猩红粘稠的液体瞬间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污迹!
视野瞬间被一片翻滚的、浓稠得化不开的猩红彻底淹没!在那片猩红的漩涡中心,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喷涌而出——
扭曲肿胀、布满流脓黑斑的尸体堆积如山…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脓水如同溪流般在龟裂焦黑的土地上流淌…绝望的人们在泥泞中挣扎哀嚎,皮肤寸寸溃烂脱落…死寂的村庄上空,盘旋着密密麻麻、如同乌云般的食腐黑鸦…
画面破碎!猩红翻涌!紧接着,是另一幅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
一座隐藏在深山密林、被瘴气笼罩的废弃矿洞深处…洞壁上布满了诡异的、闪烁着幽绿色荧光的苔藓…矿洞最深处,一潭死水散发着浓烈的恶臭,水潭中央,赫然浸泡着一具巨大的、早已腐烂得只剩骨架的异兽尸骸!那骨架的形状极其扭曲,如同某种被强行拼接的怪物,颅骨中央,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不祥黑紫色光芒的奇异矿石!
瘟疫的源头…是那具异兽尸骸?还是那块黑紫色的矿石?!
画面再次破碎!猩红如血!紧接着,是另一幅截然不同、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一张摊开的西南三郡舆图…一支穿着大梁边军制式甲胄、却蒙着面的神秘军队,正趁着夜色,将无数密封的陶罐秘密倾倒进几条通往三郡水源上游的河流之中!陶罐碎裂,流淌出的不是毒药,而是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诡异淤泥!淤泥入水,瞬间将清澈的河水染成一片病态的幽绿!
人为!这瘟疫…是人为投毒?!
那支军队…是谁的军队?!
沈知微的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毁灭性的剧痛中疯狂沉沦!她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鲜血不断从口中、鼻腔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更可怕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鬓角那缕刺眼的白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蔓延、生长!如同死亡的藤蔓,贪婪地吞噬着她残存的生命力!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那无边的痛苦和猩红的幻象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在那片人为投毒的画面即将破碎消失的边缘,她模糊的视线死死锁定了其中一个蒙面士兵无意间扬起的手臂——那手臂的腕甲内侧,一个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徽记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灼伤了她的意识!
那徽记…是一只振翅欲飞、爪下踏着荆棘的…玄鸟!
玄鸟踏荆棘…这不是普通的军徽!这是…这是萧彻那位早已被圈禁、传闻中已然疯癫的异母兄弟——靖王萧烈的私徽!
一股比瘟疫本身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沈知微濒临崩溃的灵魂!
西南瘟疫…竟是靖王萧烈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