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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如同泼洒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陆家主卧里只余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晕开一小圈昏黄暖融的光。沈微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丝滑的被角,目光却穿透那片暖光,落在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身侧的位置是空的,带着一点未散的余温。陆凛说去书房处理一份紧急文件,但他离开时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沈微看得分明。那不是一份文件带来的压力,那是山雨欲来,是巨石悬顶。

顾议员伏诛,陆振山身死,喧嚣一时的“曼陀罗”组织似乎随着核心人物的覆灭而土崩瓦解。尘埃落定,媒体喧嚣,陆氏集团在陆凛的铁腕下迅速肃清余毒,重新站上巅峰。一切看起来都步入了正轨,平静得甚至有些虚假。

可沈微的心,从未真正落回原处。

陆凛重掌陆氏后,更忙了。那种忙,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一种将她隔绝在外的屏障感。他依旧会在深夜归来时,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意,将她拥入怀中,动作是习惯性的占有和温柔。他会在清晨她醒来时,为她准备好温度适宜的牛奶,眼神深邃,仿佛要将她溺毙其中。他给予的宠溺和呵护,比从前更甚,像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温室,将她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

然而,沈微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无声地抽走了。

是关于“V”的后续。关于那个顾议员临死前狞笑着诅咒的“V”。关于那个让陆凛在尘埃落定后的深夜里,依旧对着窗外沉默抽烟、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的阴影。

他绝口不提。

偶尔,她试探性地提起“顾议员背后那个人……”,话音未落,陆凛便会用一个更深的吻,一次更用力的拥抱,或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都过去了,微微,有我在”,强硬又温柔地将话题截断,将她的疑虑摁回心底深处。他的眼神会瞬间变得幽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清也触不到的情绪——是恐惧?是忌惮?还是对她涉险可能性的巨大排斥?

他把她当成了需要精心呵护的易碎品,一个经历了太多风雨、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冲击的幸存者。他忘记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正是那些淬炼的风雨,将她锻造成今日的模样。她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躲在尸堆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也不是初入陆家时谨小慎微的孤女。她是沈微,是背负着血海深仇、从尸山血海中挣扎着爬出来,并亲手参与了这场血腥复仇的女人。

陆凛的怀抱曾是她的熔炉,是她的堡垒,是她在漫长寒夜里唯一的光。但此刻,这个怀抱却更像一座华丽的金丝笼。他用爱意编织的栅栏,正试图将她与真相彻底隔绝。这种保护,温柔得令人窒息,也霸道得令人心寒。

一丝尖锐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沈微猛地攥紧了被角,指节用力到泛白。不行。她不能这样被蒙在鼓里,被保护在所谓的“安全”假象之下。“V”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扎在复仇的终点,一日不拔除,她和陆凛,乃至沈月,都永无真正的安宁。陆凛的隐瞒,无论出于何种苦心,都是一种无形的背叛,是对他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过往的否定。

他要独自去面对最后的黑暗,把她留在所谓的“光明”里?凭什么?

冰冷的决意如同寒流,瞬间冻结了心底那点因他保护而生的柔软。沈微掀开被子,赤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向卧室相连的小书房。那里,有她这段时间悄悄整理出来的所有关于旧案的资料——母亲那本饱含血泪与恐惧的加密日记,从顾议员秘密据点里带出的几件看似无关紧要的杂物,还有一些她凭记忆和零星线索整理出的笔记。

她打开台灯,柔和的光线照亮桌面。母亲日记的羊皮封面触感粗糙,带着时光的沉重。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翻开。那些褪色的字迹,记录着母亲生前发现父亲卷入巨大金融骗局后的惊恐与绝望,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那个代号“V”的未知威胁的恐惧。她曾无数次翻阅,试图从中找出“V”身份的蛛丝马迹,却总是徒劳。

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令人心碎的文字上,而是近乎偏执地扫过日记的每一寸角落——扉页、页眉页脚、装订线的缝隙,甚至每一页纸张的纹理。她拿起顾议员遗留的一个黄铜烟盒,一个镶嵌着廉价蓝宝石的领带夹,一个造型古怪的打火机,在灯光下反复审视、摩挲,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刻痕或凹陷。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浓了。就在她几乎要被疲惫和沮丧淹没时,指尖在母亲日记的末页封底内侧,触碰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凹凸感。她的心脏骤然漏跳一拍!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沿着边缘刮了刮,凑到台灯下,屏息凝神。

那并非文字,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仿佛是用极细的针尖刻上去的,又被岁月的尘埃和手指的摩挲几乎掩盖。线条古朴而复杂,像某种古老的图腾——一个完美的圆形轮廓,内部嵌套着规整的几何线条,中心似乎是一个小小的、抽象的权杖或柱子符号。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这个符号……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她猛地丢开日记,近乎粗鲁地抓过顾议员那个黄铜烟盒。指尖在烟盒底部几个不起眼的装饰性凹槽里急切地摸索。没有。她又拿起那个蓝宝石领带夹,翻到背面……依旧没有。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她,目光最后落在那个造型古怪的打火机底部——那里有一个浅浅的、仿佛铸造时留下的不规则印记。

她颤抖着手,将日记封底内侧的微小刻痕,与打火机底部的印记,并排放在台灯下最亮的位置。

光线清晰地勾勒出两者的轮廓。

虽然大小、深浅、载体材质完全不同,但核心的结构——那个圆形、内部的几何分割、以及中心的柱状符号——惊人地一致!一种古老、神秘、带着冰冷秩序感的统一!

这不是巧合!这绝对是某种标识!属于“V”,或者属于“V”背后那个庞大阴影的标识!

沈微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瞬。她顾不上许多,抓起那个打火机和日记本,赤着脚就冲出小书房,穿过空旷冷寂的走廊,直奔陆凛所在的主书房。

厚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沈微甚至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陆凛!”

陆凛正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却遥远的灯火,映得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尊孤寂的黑色剪影。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她赤着双脚、手里紧攥着东西、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和急切时,瞬间沉了下去,锐利如鹰隼。

“怎么不穿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眉头习惯性地蹙起,那是担忧也是控制欲的前兆。他下意识地抬步想朝她走来。

“别过来!”沈微厉声喝止,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她举起手中的打火机和摊开的日记本,像举起两件控诉的铁证,“告诉我,这是什么?”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陆凛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陆凛的脚步顿住了。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东西,当触及到日记本封底内侧和打火机底部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寒流瞬间席卷而过!那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极其危险的信号!他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降临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沉睡的猛兽被惊醒,露出了獠牙。

书房里暖气的温度似乎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微微,”他的声音沉得如同结了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和不容置疑的警告,“把东西放下。这不是你该碰的。”

果然!他认得!他不仅认得,而且深知其代表的危险!

他果然一直在瞒着她!独自追查那个阴魂不散的“V”,却将她彻底排除在外!

“不是我该碰的?”沈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这紧绷的空气,连日来积压的委屈、愤怒、被蒙蔽的痛楚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那什么是该我碰的?躲在你身后,享受你用谎言和隐瞒堆砌出来的虚假太平?假装看不见你深夜的焦虑,假装不知道还有一个‘V’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咬断我们的喉咙?”

她向前逼近一步,眼眶通红,泪水倔强地在里面打转,却不肯落下:“陆凛,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一件需要你锁在保险柜里的稀世珍宝,也不是一只只能在你羽翼下瑟瑟发抖的金丝雀!我是沈微!是十年前从那个地狱里爬出来的沈微!是和你一起在枪林弹雨里滚过来的沈微!我有权利知道真相!有权利和你一起面对最后的敌人!”

“够了!”陆凛猛地低吼出声,像压抑许久的困兽发出的咆哮。他一个箭步上前,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冰冷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攫住了沈微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得瞬间白了脸,手中的日记本和打火机差点脱手。

他俯身逼近,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滚烫的呼吸带着烟草的辛辣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里面翻涌着恐惧、暴怒,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嘶哑,“你以为‘V’是什么?是顾振山那种货色?还是陆振山那种蠢材?那是盘踞在世界阴影最深处的怪物!是活了不知多少年、根系蔓延到你想都不敢想的地方的古老毒藤!它的触手能伸到你想象不到的任何一个角落,无声无息地碾碎任何它想碾碎的东西!包括你!包括沈月!”

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沈微甚至能听到自己腕骨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他的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我告诉你,沈微,我不在乎什么狗屁权利!不在乎什么并肩作战!我只要你活着!安安稳稳地、毫发无伤地活着!哪怕把你锁起来,关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我也绝不允许你再靠近那个深渊半步!你想都别想!”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沈微的心上。那里面蕴含的、近乎扭曲的恐惧和保护欲,让她浑身冰冷,却又从心底最深处涌起一股更深的悲哀和愤怒。

“所以,你就选择欺骗?”她仰着头,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灼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声音却带着一种破碎的平静,“用你的方式‘保护’我?陆凛,你的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和傲慢了?”

“自私?傲慢?”陆凛像是被她的话狠狠刺中,眼底瞬间掠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阴鸷覆盖。他猛地松开钳制她手腕的手,那力道之大,让沈微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红木书桌上,桌角一个沉重的非洲乌木雕刻被震得晃了晃。

“对!我就是自私!我就是傲慢!”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胸膛剧烈起伏,眼神狂乱,“我他妈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疯子!手上沾的血洗都洗不干净!可我就想护着你!护着你干干净净的!这有错吗?沈微,别逼我!”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绝望。

就在两人激烈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和心碎的绝望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微和陆凛同时一僵,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沈微刚才撞到的书桌。那个沉重的非洲乌木雕刻,在刚才的撞击下底座似乎松动了一下,一块小小的、颜色略深的木块脱落下来,掉在了光滑的桌面上。

而在那木块原本嵌合的位置,赫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凹槽。凹槽底部,静静地躺着一朵花。

一朵已经干枯、却依旧呈现出诡异深黑色的花。

花瓣蜷曲着,保持着一种濒死挣扎的姿态,在书房顶灯冷白的光线下,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光泽。它像一小块凝固的污血,又像一只来自地狱的微型眼睛,无声地凝视着书房里剑拔弩张的两人。

黑色曼陀罗!

沈微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顾议员死了,陆振山死了,曼陀罗组织土崩瓦解……它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陆凛的书房深处?!

陆凛脸上的狂怒和失控在看清那朵花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苍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死死盯着那朵花,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沈微被那朵诡异的黑花攫住全部心神时,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了那个脱落的小木块内侧——就在它刚才嵌合底座的位置,竟然也清晰地刻着一个图案!

那个图案!

沈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块小小的木块,指尖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急切而剧烈颤抖。

光线清晰地照亮了木块内侧的刻痕。

圆形轮廓,内部规整的几何分割,中心抽象的柱状符号。

和母亲日记封底、顾议员打火机底部一模一样的古老神秘符号!

而这个符号,此刻正赤裸裸地、冰冷地刻在陆凛书房里这个隐秘的非洲木雕底座上!与那朵象征着死亡和诅咒的黑色曼陀罗,近在咫尺!

这意味着什么?!

沈微猛地抬头,看向陆凛,眼神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困惑和无声的质问。

陆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怒、恐惧和被彻底洞穿某种秘密的狼狈。他看着那符号,又看看沈微手中的木块,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显然,这个符号出现在这里,同样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圆……桌……”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低语,毫无征兆地、冰冷地滑过沈微的耳畔。

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回响,像是隔着厚重的磨砂玻璃传来,又像是直接在她大脑深处响起。

沈微浑身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环顾四周!书房里除了她和陆凛,空无一人!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遥远而璀璨,室内一片死寂。

是幻听?还是……

“你听到了什么?”陆凛敏锐地捕捉到她瞬间的僵硬和惊惧,沉声问道,眼神锐利如刀。

沈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那个冰冷的低语带来的寒意,比眼前的黑色曼陀罗和神秘符号更甚。她低头,死死盯着木块内侧那个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和危险的古老符号。

圆桌?圆桌会?

这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楔子,带着宿命般的重量,狠狠地凿进了她的脑海深处。所有的线索——母亲日记中对“V”庞大势力的恐惧,顾议员和陆振山背后那深不可测的操控感,陆凛此刻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忌惮,还有这朵在尘埃落定后依旧阴魂不散的黑色曼陀罗——终于被这个古老而神秘的符号,串联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整体。

一个盘踞在世界阴影深处、名为“圆桌会”的庞然大物,终于向沈微,掀开了它神秘面纱的一角。那冰冷的气息,瞬间渗透了书房的每一寸空气,也彻底冻结了她刚刚燃起的、想要并肩作战的决心。

风暴,从未真正停歇。而他们,似乎刚刚踏入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幽深、更加恐怖的漩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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