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做书吏打扮的清瘦男子,忽然从旁边夹道里蹿了出来。
他没有注意到人,一手拿着文书袋一手提溜着袍摆低头直往衙署里冲。
一旁的禁军以防他冲撞了太子,伸手拦了一下:“书办慢行,殿……”
话音未落。
书吏撞上禁军的手臂,只听一声轻呼,那书吏连滚带翻摔了个倒栽葱!
拦人的禁军:“……”
他也没使劲吧。
许仲谦和太子听到动静回头。
便见那身形消瘦,面容斯文清秀的书吏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眉皱着眼眯着,瞧着眼神不大好使。
许仲谦扶额:“林鸿渐!你看什么看?冲撞了太子殿下你该当何罪!”
说完,对太子解释道:
“殿下恕罪,此人乃司务厅书办,患有短视之症,平日里都是佩戴叆叇办公。”
林鸿渐一听“太子殿下”,面色当即白了,哆哆嗦嗦在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摸叆叇,边摸边走过来要跪。
“小的林鸿渐,拜见殿下……”
“不必多礼。”
骆峋没觉得有被冲撞,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正事要紧,画卯上值吧。”
说完,转身进了衙署。
许仲谦瞪林鸿渐。
但发现对方在低头恭送太子,叆叇还拿在手上呢,他瞪了也是白瞪。
许仲谦就懒得瞪了,跟着进了衙署。
司务厅有两个科房。
所谓科房,便是房中设数张案桌,每名官吏各据一张案桌处理公务。
两名司务,刚好一人管一间科房。
司务有单独的值房,但平时办公大部分时间都在每间科房的上首处正中,相当于学堂里夫子坐的地方。
太子身份特殊,他如果跟司务一样坐在屋中间,底下的人别说办公。
怕是头都不敢抬了,反倒耽搁正事。
所以太子往后办公都在元隆帝特地命工部给他单独辟的那间公房里。
到了公房,见过相关所有低官小吏。
骆峋没有多言,只道不要因为顾忌他的身份而耽误办差,便叫众人散了。
也没再让许仲谦陪。
司务厅的相关事务他已经熟知,但他不是专职司务,并不着急领差事。
之前看的工程案卷以及账目还没看完,骆峋坐下没多会儿,便有小吏将剩下的各种文书册子搬过来。
小吏们不敢逗留,放下东西后躬身告退,还很有眼力见儿地关上了门。
等走远了,几个小吏凑到角落里。
“殿下是要看咱们有没有通过虚报物料或是造假文书,来中饱私囊吗?”
“咱们许尚书出了名的清廉务实,这么多年陛下都没那啥,殿下一来就查这查那,岂不是打许尚书的脸?许尚书以前还教过殿下呢。”
“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殿下最是英明不过,岂是那等徇私枉法之辈。”
“行了行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有这猜来猜去的闲功夫还不如赶紧当差。”
林鸿渐正了正叆叇,整理好案牍后翻开刚收到的文书开始誊写,对临近的几个小吏所谈论之事并未多听。
一墙之隔的公房里。
骆峋对工部的规制典章了若指掌,看卷宗这种事于他而言也是信手拈来。
如是看半个时辰,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到隔间的净房里稍作解决。
再或是临窗远眺,或是从角落案几上备好的茶壶里倒上一盏凉茶饮下,闭目养神片刻后接着看。
到了晌午。
沉寂了一上午的公房门被打开,俊美威严的太子爷从里面走出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忙碌了半天的大伙儿才重新想起,太子在他们这里!
好家伙。
一瞬间,打哈欠的打一半憋回去了。
伸懒腰的伸一半身子僵住了,说话的人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唯有第一排的林鸿渐低头收拾案牍,嘴巴一张一合地不知在默念些什么。
不过没人注意到他。
整个屋子里静得宛如无人之境。
骆峋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
目光在林鸿渐身上顿了顿,旋即并未理会屋中众人的态度径自出了科房。
早听说太子仁心仁德,曾以童言揭示民生之苦,促发元隆帝实施新政,实际生活中却是个面冷寡言的。
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太子不理他们,众人反倒松了一口气。
到了膳堂。
骆峋按规矩排到低阶官吏领饭的队伍。
凡事都有个熟悉的过程。
这些小官吏平时连自家尚书都见不到几面,如今乍一下这般和太子接触,几个胆小的差点当场厥过去。
赶忙就把位置让了出来。
骆峋也没推辞。
道了句“多谢”直接行到领膳处。
他的饭食和其他人的一样,但碗碟是海顺提前叫人备好的,也有人当众试毒。
确定饭食没问题。
骆峋拎着食篮回了公房。
今日的午膳和昨晚骆峋同槛儿提过的别无二致,主食是糙米饭,配菜为粗盐拌蒸茄泥和一碟盐水青豆,
骆峋吃了几口,才想起带来的提盒。
拿都拿来了。
他把小提盒拎过来打开。
上面一层放着两个带盖的青花瓷小碟,一个里面是水晶脍,一个里面是拌有芝麻酱和花椒油的麻香鸡丝。
盖子打开,一阵鲜香扑鼻。
下面一层放着两个一揸多长的檀木条盒,装着薄荷松瓤酥和冰酪玫瑰团。
底层的冰因为提盒的保温设计还没化,骆峋把两道糕点暂且放回盒子。
饭吃完,自有小吏来收食篮。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到外面续了一次茶水,其他时候骆峋一直待在公房。
半下午时候趁歇眼之际,他将两道糕点拿出来,配着凉茶食了几块。
临到散衙的点儿。
骆峋先一步走了。
司务厅众人见状再一次松了口气。
“哟,这是什么?太子怎么拎了这么个玩意儿?莫不是海顺那老货偷懒,竟劳驾咱们太子亲自拎东西?”
工部衙署门前。
骆峋刚出来,迎面看到荣王、睿王、慎王、宣王和简王往他这个方向来。
慎王上来就敞开了他的大嗓门。
慎王人不如封号,生得皮肤黝黑,筋肉发达,行事历来狂放不羁。
太子上值没带海顺,这消息今儿一早就传到他们几个耳朵里了,慎王知道。
偏这会儿跑来明知故问。
骆峋懒得理他。
将手中的提盒递给身旁的禁军。
不料禁军刚把提盒接过去。
慎王就仗着身手好,来了个攻其不备。
“让我瞧瞧这盒子里装的什么,”慎王抢了东西,咧着嘴打开盖子。
他是皇子,禁军不好直接从他手里抢东西,只好扭头请示太子的意思。
刚扭头。
一道身影迅速从眼前闪过。
慎王只来得及闻见一股食物的香味。
一只手蓦地探了过来。
随即眨个眼的功夫。
盒子便从他手中到了太子手里,被慎王摊在掌心的盖子也盖回了盒子上。
慎王一愣。
反应过来提盒已经被那名禁军拿着了,且这回禁军明显在防着他。
尊卑有序,慎王自是该敬着太子。
但他有时和简王一样。
不招点事吃一顿教训好像就不得劲儿,所以慎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太子。
“不至于吧太子,不过就是一个装吃食的盒子,有何不能给咱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