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川看着他那副天真单纯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耐着性子,用张金宝能听懂的话,轻声解释起来。
“少爷,这叫‘投桃报李’。”
“咱们在这世上立足,不能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你对别人好,别人自然也会对你好。咱们把好处分给别人一些,别人才会乐意帮衬咱们,路才能越走越宽。”
“现在你再想想,我把功劳,让给方先生,他知道了,心里是不是高兴?”
“方先生一高兴,教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就更用心了?”
“他教你更用心,少爷你学得更快更好,老爷知道了,是不是也更高兴?”
陈平川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啊,方先生高兴了,平时说不定就骂说你几句,你少挨骂,大哥我的日子是不是也跟着好过一些?”
“这样一来,方先生高兴,你高兴,老爷高兴,我也高兴。”
“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好事?”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努力地消化着陈平川说的这些话。
虽然他还是不太明白这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但他心中对陈平川的敬佩,却是又深了一层。
“大哥!”
他由衷地感叹道。
“你懂得可真多啊!”
……
晨曦微露。
露水沾湿了青石铺就的院子。
方先生捋着颔下几缕山羊胡须,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房。
“金宝,昨日所学,背来听听。”
方先生的声音带着威严,用戒尺敲了敲桌面。
他准备严格考校一下张家这位小少爷的学业进度,务必得让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吃点苦头,知道读书不是玩闹。
张金宝放下手中的书本,一反常态地挺直了小胸脯。
“先生想从哪里开始考校?”
方先生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随手翻开《三字经》,指着开篇之处:“从‘人之初’开始背,一直到‘曰仁义’为止。”
话音刚落。
张金宝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朗朗背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方先生的表情,由最初的淡然自若,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然后,那份惊讶,便完全僵在了他的脸上。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
张金宝一口气背下来,字正腔圆,一字不差。
甚至,还带着几分抑扬顿挫的韵味,仿佛已将经文融会贯通。
书房内,一片静默。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方先生脸上的表情,如同开了染坊一般,缓慢地变化着。
从震惊到怀疑,再到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瞪着张金宝,那双老眼睁得溜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昨日这小子,还是一问三不知,狗屁不通的蠢物!
今日怎地……怎地就跟开了窍似的?!
“先生,我背得可还正确?”
张金宝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方先生,等着夸奖。
方先生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轻轻点了点头。
“对,对。背得……很好。”
声音竟有些干涩。
听到先生破天荒的表扬,张金宝立刻得意地扭头看向一旁的陈平川。
陈平川对他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眼中带着笑意。
方先生捋了捋胡须,心中虽是欣慰,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
“金宝。”他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
“你是如何……如何在短短一日之内,便背下这许多的内容?”
张金宝闻言,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他指着陈平川,声音里满是炫耀。
“是大哥教我的!先生您瞧,大哥还有宝贝呢!”
说着,他便献宝似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些五颜六色的纸片。
陈平川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想拦,已是来不及了。
那些剪裁奇特的小人儿、栩栩如生的小兽、还有日月星辰的图案,一下子摊满了书桌。
方先生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上。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张金宝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先生的异样。
他依旧满脸天真,欢喜地拿出昨日陈平川做的那些小纸人,迫不及待地展示给方先生看。
“先生您瞧,就是这个!可好玩了!”
“这是‘人之初’里说的人,刚生下来的时候,心肠都是好的,就像这个笑脸小人……”
“这个是‘苟不教’,就是说如果没人好好管教的话,就会变坏,变成这个凶巴巴的样子……”
方先生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他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纸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妖魔鬼怪一般。
胸膛剧烈起伏。
“这……这都是些什么旁门左道!!”
他猛地一拍桌案,颌下的胡子都气得根根倒竖!
猛地一把抓过桌上的那些纸人,狠狠地捏在掌心,仿佛要将它们捏碎。
“圣贤经典,当敬之以心、传之以道!岂是用这等粗鄙不堪的小儿玩物来亵渎的?!”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张金宝被方先生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懵了。
小嘴一撇,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眼看就要哭出来。
陈平川心知不妙,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方先生息怒。小的只是想用些浅显的法子,帮少爷更好地记住先生传授的经义,绝无半点亵渎圣贤之心。”
“住口!”
方先生厉声喝道,双目圆睁,怒视着陈平川。
“你一个连书都没正经读过几天的黄口小儿,能懂什么圣贤大道?!”
“读书乃是千年正途,修身立命之本,岂容你这般胡乱引导,引入歧途?!”
“老夫先前还道你这孺子有几分灵性,今日看来,是老夫错看了你!”
方先生怒气冲冲地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平川的鼻尖。
“你这等胡乱教导,不求甚解,只知取巧,只会带歪了少爷的心性!”
“我这就去找老爷!定要他将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蛊惑少爷的竖子,即刻赶出府去!”
张金宝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急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不要啊!方先生,不要赶大哥走!”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着为陈平川辩解。
“大哥他是好人!他、他教我背书,教我写字,都是为了帮我!不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