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最初始的部署后,白榆看着身边三十多个新老手下,忽然感到,自己确实挺讨人嫌的。
假如自己是某单位的保安,带着一两个人守在保安室当然没什么问题。
但如果动辄几十个保安进进出出,或者在单位大门聚集着呼呼喝喝的,那就比较招人烦了。
现在白榆身边这三十多下属,其中十来个是先前招纳的、包括家丁在内的老下属,相对更忠心可靠。
其余二十几个都是近几天招来的,没跟着自己战斗过,忠诚指数完全未知。
于是白榆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对众人道:
“我虽然只是一个总旗,但也是要脸面的,面对左都御史周总宪的压迫,我一定反抗到底!
三天后,周总宪会动用禁卒强行驱逐我们,如果与我们爆发剧烈冲突,可能会受伤甚至丢掉小命。
周总宪动用权力,把我们这边的人送进监牢,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丑话说在前面,不愿意与我一同奋战到底的人,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再来了!”
自己已经把形势说得这么严峻,能坚持到三天后再跑的人,那也算是有挽留价值。
至于明天就迫不及待跑路的,以后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可用。
却说在京城的另一端,东安门内东厂衙门里,协助厂公黄锦主持东厂日常工作的冯保正准备下班。
受几百年后某部大明同人电视剧影响,很多人以为冯保此时只是个小卡拉米,还在裕王府当差攒资历。
其实真实的冯保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级别的人物了,只是资历浅,排名还比较靠后。
那部时间线同在嘉靖后期的同人电视剧里,大部分人物都与历史对不上号,偏偏在明粉中影响力还巨大。
白榆用AI检索资料时,往往都要排除掉来自电视剧的大量干扰项。
比如电视剧中上来就敢与小阁老对轰的大佬高拱,此时其实还在与白榆新认的陈老师一起,在裕王府夹着尾巴当讲官。
又比如鼎鼎大名的徐阶,此时还不是次辅,只是第三大学士,而真正次辅是一个叫吕本的不太出名大臣。
却说冯保刚走出公堂,就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将最新情报递上。
东厂就是干这个的,冯保不以为意,信手打开并阅览内容。
里面就一条信息:左都御史周延公然长期懈怠公务,连续四十三天没到衙门视事。
冯保有点无语,只有完全不懂官场规矩的生瓜蛋子才会传递这种信息吧?
不是清澈的新人,真干不出这种天真幼稚的事情。
但冯保好奇的看了眼末尾的签押后,不禁陷入了深思。
白榆是清澈的新人吗?是一名不了解规矩的生瓜蛋子吗?
东厂太监有个职责,就是定期向皇帝奏报汇总的情报。
可冯保肯定不会把手里这份“某大臣连续四十三天旷工”的情报奏报给嘉靖皇帝。
没别的原因,就是怕嘉靖皇帝心虚多想。
万一让嘉靖皇帝猜疑,这情报是隐喻皇帝十几年不上朝,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没苦硬吃绝对不是冯保的风格,虽然想不通为什么白榆会发来这份情报,就先放下不管他。
第二天,钱千户去上直的路上,路过长安右门外大街,看到路边又被张挂了新的揭帖。
这种揭帖类似于几百年后的“大字报”,乃是近些年开始在京师流行的一种舆论工具。
揭帖内容多是政治性的,以针砭时弊的批判性内容为主,基本上都是匿名的。
长安右门外大街作为很多官员上衙的必经之路,更是揭帖的重灾区。
钱千户看到有新的大字报,就好奇的凑过去看了眼,只见上面写道“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
于是钱千户很无语,也看不下去了,来到都察院门房,对白榆说:“你在街头发揭帖,也不会有用啊。”
白榆毫不在意的说:“本来也没指望有用。”
钱千户又道:“但是这也太明显了,稍微有查访,就能知道揭帖是你发的。
周总宪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这种信息,只有你在较真,揭帖不是你发的又能是谁?”
白榆诧异的说:“我本来也没想隐瞒身份呢啊,你没看到帖子最后?上面有我的署名,我是实名发帖!”
钱千户:“......”
别人发贴都是匿名,唯恐让别人猜到是谁,只有你白榆竟然署名。
这是活了几十年,所见到的第一个实名发帖的人,果真是精神病人思路广。
缓过来后,钱千户又叹道:“你当真是鲁莽,竟敢公开批评总宪,只怕世人反过来要指摘你。
舆情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你不过就是一个厂卫总旗,竟然敢公开批评顶级文官,他们只会觉得你不配。”
白榆眨了眨眼,答道:“我是以宛平县县学生员这个身份发的贴,有什么问题?
我也是读书人啊,我大明讲究言路畅通,岂有不让读书人说话的道理?”
钱千户顿时被噎住,原来是你们读书人内讧啊,在下多事了,告辞!
打架时你说你是锦衣卫,骂人时你说你是读书人,不愧是你白榆啊,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流氓有文化”。
白榆在后面叫道:“钱长官!你今天多盯着一会儿,我要去县学听讲!”
比起天天上课的早年间,如今县学的活动已经缩减到了极致。
日常活动基本就两项,每个月月初会文一次,月中聚讲一次,以最后的遮羞布维持着县学的形式。
当然这种形式主义对于白榆来说,是非常有利的,毕竟他另有差事,不可能天天上课。
因为天热,都不愿意在明伦堂里呆着,趁着早晨上午还算凉爽,今天到场的众士子都在堂前树荫下站着。
白榆是唯一穿着襕衫长袍,而腰间又挂牌持刀的县学生员。
这位最靓的白同学带着随从进了县学后,直奔明伦堂的月台。
然后面朝院中的士子们,大声开始演讲。作为一名轻度表演型人格患者,白榆从不怯于在公开场合表演。
“晚辈我经常听人说,当今公论出自学校!
所以吾辈读书人肩负道义,目睹不平之事,就该奋勇发声,互相声援!”
虽然不知道白榆为什么突然上去讲大道理,底下有人跟着叫好。
“白同学正解,我们读书人学的是圣人之学,行的自然该是道义之事!”
白榆又继续说:“当今朝堂风气败坏,法纪废弛,高层多有尸位素餐之人!
哪怕是最顶级的官员,也有违法乱纪而不自觉者!”
听到这里,院中的士子齐齐哗然,旁边看热闹的刘教谕脸色大变!
白榆正要接着往下讲,就看到大部分士子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而且走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出了院门,消失不见了。
白榆迷惑不已,大明的读书人不至于如此怕事吧?
不是说读书人最喜欢针砭时弊吗?不是说群情愤激的士子聚集起来,连大员的轿子都敢掀了么?
白榆又看向旁边刘教谕,“这什么情况?”
刘教谕颤抖着说:“你我素来无冤无仇,我也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什么害我!”
白榆更迷惑了,斥道:“别血口喷人!谁害你了?”
刘教谕惊恐的说:“你刚才说什么朝堂风气败坏,又说什么高官尸位素餐,难道不是直指严首辅和严党?
你想标新立异,你想出风头刷声望,你不要命,都可以!但你不要连累无辜的其他人!”
白榆:“......”
看看,什么叫口碑?才说几个负面词,别人就自动代入严嵩和严党,这就叫口碑。
说明严嵩父子和严党的名声,已经烂的无以复加了。
另一方面,众人如此害怕,也说明了严嵩父子的狠辣。
别的首辅被人批评了,可能就是一笑了之,或者把人贬官流放,一般没有性命之忧,这就是大部分遵循的政治底线。
但严嵩父子不同,是真会把人弄死,不弄死也是往死里弄。
反过来又导致,严嵩父子口碑越来越烂,就像是形成了恶性循环。
想到这里,白榆忽然发现,被这些人误会没什么,但要被严党误会就闹心了!
他连忙对着院门外大喊:“同学们不要误会!我要批判的是左都御史周延,你们千万不要联想到别人!”
白榆的随从们也纷纷冲了出去,把走掉的人都追回来。
不多时,又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一些人。
白榆竭力的向众人解释,自己所要指责的不是严嵩和严党,真的是另有其人。
“我们的周总宪以老病为借口,连续四十三天不上衙,却又不肯辞官!
这难道不是尸位素餐、败坏风纪吗?尤其可耻的是,他自己还是风宪官之首!
所以他的问题很恶劣,第一,左都御史带头不遵守纲纪,何以纠察别人?
第二,如果老病到无法正常理事,却又不肯辞官,这说明贪恋权位,这样的人何以为风宪官之首?”
刘教谕松了口气,原来白同学确实没想讽喻严首辅,自己这小命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