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通道,循环风扇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深海基地特有的铁锈与陈腐海水的气息。G蜷缩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像一只被碾碎的甲虫。他的机械左臂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裸露的电线嘶嘶作响,迸出细小的蓝色火花,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粘稠、发暗的血,在他身下缓慢洇开。
“坚持住,G!”陈默的声音嘶哑,他单膝跪在血泊边缘,双手徒劳地按在G胸口那片被未知生物利爪撕裂、正汩汩冒血的巨大伤口上。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他指缝间涌出,迅速带走G的体温和生机。
林娜跪在另一边,她的医疗包敞开着,止血凝胶像不要钱似的倾倒在伤口上,瞬间又被汹涌的血流冲开。“该死…止不住!穿透了,伤到…伤到主血管了!”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手指被染得猩红。
G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涣散,却死死盯住通道顶棚某处锈迹斑斑的铆接点。求生的本能像回光返照的电流,猛地窜过他残存的意识。他那只还能动弹的、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不是去抓同伴,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抹在冰冷、肮脏的金属舱壁上!
血,浓稠发暗的血,在他颤抖的指尖下被涂抹、勾勒——一个歪斜却异常清晰的锚形符号,在昏暗的应急灯光下,触目惊心。
“锚…点…”G的嘴唇翕动,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微弱得几乎被风扇声淹没。随即,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抬起的右手颓然落下,砸在自己的血泊里,溅起几滴暗红的珠子。身体最后抽动一下,彻底不动了。
“G!”林娜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手指还停留在G冰冷的脖颈动脉处。
刺耳的蜂鸣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压抑的空气,通道顶端的红色警示灯疯狂旋转起来,将每个人惨白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鬼魅。
“警告:生命体征归零。玩家G,确认死亡。重生程序启动中…目标锚点已锁定。”基地主控系统那毫无感情的女声在通道内冰冷地回荡。
“锚点…他标记了锚点!”麦克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舱壁上那个尚未凝固的、暗红的锚形血印,“他最后画的!”
金万豪站在人群稍后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管道。他脸上混杂着震惊、悲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当系统提示音响起,特别是“目标锚点已锁定”几个字落下时,他搭在管道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避开了陈默扫视过来的锐利目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时间在压抑的静默中爬行,只有警示灯的红光无声地切割着空间。突然,前方通道拐角处,空气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无数细微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粒子凭空涌现,如同深海中的萤火虫群,疯狂地旋转、汇聚。光点越来越密集,亮度急剧攀升,最终“嗡”的一声轻响,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光芒散去,G赤身裸体地跪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大口呼吸。新生的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苍白,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他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眼神里是死过一次的茫然,随即被一种刻骨的冰冷恨意取代。
“G!”林娜第一个冲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勤夹克裹住他颤抖的身体。
陈默和老赵紧随其后,将他搀扶起来。G的身体冰冷,还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寒颤,但他的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冰锥,越过搀扶他的同伴,死死钉在金万豪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金万豪…”G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寒气,“…为什么?”
通道里瞬间死寂。风扇的嗡鸣显得格外刺耳。
金万豪脸上的悲伤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夸张的、受到莫大侮辱的惊愕取代:“G!你胡说什么?你刚重生,脑子不清醒!我怎么可能…”
“不可能?”G猛地挣脱陈默和老赵的搀扶,踉跄着向前一步。裹在身上的夹克滑落一半,露出苍白的胸膛。他死死盯着金万豪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要穿透对方的伪装,“系统分配给我的那个该死的‘维护’任务…那个需要单人进入b-7下层、靠近那个不稳定能量节点的任务!是你!是你篡改了任务指令的优先级别,把它强行塞给了我!‘无害的常规检查’?哈!”
金万豪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管道上:“污蔑!纯粹的污蔑!任务系统是主控分配的,我有什么权限能…”
“权限?”G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笑声在通道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他不再说话,而是突然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般,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金万豪!他沾着干涸血污的、冰冷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金万豪的右手手腕!
“你干什么!”金万豪惊恐地大叫,奋力挣扎。
就在G的手指接触到金万豪皮肤的瞬间——
“滋啦!”
一道刺眼的蓝色电弧毫无征兆地从金万豪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金属表带装饰扣上迸发出来!强大的电流瞬间将两人弹开。G闷哼一声跌倒在地,身体因电击而剧烈抽搐。金万豪则发出一声惨嚎,捂着自己被灼伤、冒着青烟的手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尖锐响起,这一次是代表违规的黄色警示灯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数据流外泄!源定位:玩家金万豪,个人终端。行为判定:恶意篡改系统任务指令,危害其他玩家安全。违反《深海公约》第7条,第13条。惩罚措施启动!”主控系统冰冷的女声如同法官的宣判,清晰地响彻每个人的耳膜。
铁证如山!通道内一片哗然。
“操!”麦克的怒吼如同炸雷,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第一个冲了上去,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金万豪的面门!
金万豪仓促抬手格挡,“砰!”一声闷响,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后撞在管道上,眼冒金星。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陈默已经如鬼魅般欺近,一记精准狠辣的擒拿,反关节锁住了他刚才被电击的右手腕,猛地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倒在地!冰冷的金属地板撞击着他的肋骨,痛得他眼前发黑。
“按住他!”陈默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老赵和另一个队员立刻扑上,死死压住金万豪挣扎的身体。麦克则粗暴地扯下金万豪手腕上那个还在冒着细微青烟的金属表带扣,狠狠摔在地上,用厚重的靴底反复碾磨,直到它变成一堆扭曲的废铁。
“投票。”陈默松开手,站直身体,目光扫过通道内每一张惊魂未定、又充满愤怒的脸。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混乱的喘息和压抑的抽泣。“放逐金万豪。现在。同意的人,举手。”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麦克第一个吼了出来:“同意!”粗壮的手臂猛地举起,像一杆愤怒的标枪。
“同意!”老赵的声音带着技术员特有的冷硬,他的手举得毫不犹豫。
“同意…”林娜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她的手也坚定地举了起来,看着金万豪的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痛心和后怕。
“同意。”
“同意!”
“放逐他!”
一只只手在昏暗、闪烁的警示灯光下举起,如同冰,只剩下惨白和灰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嘶哑气音,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些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充满厌恶和冰冷决绝的面孔。
“不…你们不能…”他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带走!”陈默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麦克和老赵像押解重犯一样,粗暴地推搡着失魂落魄的金万豪,走向通往基地最外围废弃气闸舱的岔路。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越来越远。
陈默、林娜、G以及其他幸存的队员,默默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的雕塑。通道里只剩下循环风扇单调而压抑的嗡鸣,还有金万豪那越来越微弱的、绝望的拖沓脚步声。
突然——
“呜——!”
一声低沉、悠长、如同垂死巨鲸哀鸣般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基地!这声音比之前的任何警报都更加厚重、更加不祥,带着一种直达肺腑的压迫感。
紧接着,所有人几乎是同时感到胸口一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了他们的肺叶。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空气变得稀薄而沉重,像是吸入了粘稠的水银。
“咳…咳咳!”有人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氧气…氧气含量!”林娜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因缺氧而急促尖利,“在…在下降!”
通道墙壁上,原本稳定在安全绿色区域的氧气浓度指示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跳动,鲜红的数字触目惊心地定格在一个新的数值上——比之前骤降了整整10%!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人。肺部因缺氧而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与无形枷锁的搏斗。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骤然失血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骇和绝望。金万豪被放逐的脚步声刚刚消失,这致命的缺氧就如同一个精准而冷酷的诅咒,紧随而至。
陈默猛地深吸一口气,那稀薄的空气灼烧着他的喉咙。他强行压下翻涌的窒息感和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瞬间变得如磐石般坚硬。他一步踏前,站在通道中央,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因缺氧而显出青白、写满惊惶的脸。
“麦克,老赵!”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了压抑的喘息声,“立刻去主控室!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氧气系统哪里出了问题!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是!”麦克从最初的恐慌中惊醒,用力点头,脸上横肉绷紧,眼中只剩下凶狠的决断。他一把拽起身边还有些发懵的老赵,两人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通往主控室的方向,沉重的脚步声在骤然稀薄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沉闷。
陈默的目光转向林娜和G。G裹着夹克,身体还在重生后的虚弱中微微颤抖,嘴唇因缺氧而有些发紫,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恨意已被一种更深沉的、面对绝境的求生火焰取代。林娜紧紧搀扶着G,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但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快速扫视着G裸露皮肤上是否有新的异常。
“林娜,带G去医疗室!”陈默语速飞快,“检查他重生后的身体状态,特别是接触过金万豪的地方。给他最高剂量的抗辐射和基础代谢稳定剂!然后,立刻清点我们所有医疗储备里的呼吸兴奋剂和便携式氧气罐!每一支,每一罐都要登记!”
“明白!”林娜用力点头,没有任何废话,立刻半搀半架起G,步履有些踉跄但异常坚定地朝着医疗室的方向移动。
“其他人!”陈默的目光扫过剩下的队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守住这条通道!守住生活区和资源仓库的入口!检查所有通风口的过滤网状态!任何异常响动,任何可疑的气流变化,立刻报告!从现在起,我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命!”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弥漫的恐慌。队员们猛地一震,眼神中的茫然迅速被一种背水一战的狠厉取代。他们不再犹豫,迅速散开,有的奔向通道闸门控制面板,有的抽出随身的工具开始检查墙壁上的通风栅格,动作虽然因缺氧而略显滞涩,却带着一种拼命的专注。金属的碰撞声、沉重的呼吸声、短促的指令声瞬间取代了死寂,形成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搏命节奏。
陈默站在原地,胸膛因刻意加深的呼吸而起伏。肺部被稀薄空气挤压的痛感无比清晰。他眼角的余光瞥向通道壁上那个暗红色的锚形血印——G用生命最后的印记留下的坐标。鲜血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凝固的、不祥的深褐色。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金万豪被押走的那条黑暗岔路深处。
那里只剩下绝对的死寂。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味和冰冷威胁的稀薄空气灌入肺腑。他转过身,不再看那黑暗的通道,迈步走向被队员们严密把守的资源仓库入口。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沉实的回响。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深深钉入海底岩层的钢钎。
通道里,只剩下循环风扇在低氧空气中发出的、愈发吃力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嗡鸣。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是无声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