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钱塘葬(叁)
part three:夜雨聆异凉茶客
书接上回!
岁月如钱塘江水,滔滔奔流。转眼间,南齐的烟云已散,尘世间几度兴亡更迭。
大明湖畔,垂柳依依,时节又近梅雨。
沿湖一条不甚起眼的小街,有家小小的凉茶铺子,青布招子上写着个朴拙的“蒲”字。
铺主姓蒲,名松龄,年近四十,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有神,似乎带着阅世的通透与沉淀的好奇。他白日摆摊卖些清热祛湿的凉茶、酸梅汤,入夜则喜欢在灯下翻看些稗官野史、志怪旧闻,偶尔也提笔写写划划。
这夜,又是细雨敲窗。
蒲松龄掩了铺门,独坐灯下,就着一碟盐水煮豆,翻阅一本纸页泛黄的《南齐异闻录》。油灯的光晕昏黄,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窗外雨声淅沥,远处湖面上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渔歌,更衬得小铺里一片寂静。
正读到一处记载前朝名妓轶事,笔锋刚触及“钱塘苏小小”几字,一阵穿堂风忽地掠过,“噗”地一声,竟将油灯吹灭了。眼前骤然陷入黑暗,只余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
蒲松龄微微蹙眉,摸索着火石火镰。就在这黑暗降临的刹那,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声响,幽幽地钻入他的耳中。
嗒……嗒……嗒……
是滴水声?蒲松龄侧耳细听。不像。这声音更沉,更闷,带着一种奇特的粘滞感,仿佛……是粘稠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而执拗地敲打在某种硬物之上。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铺子后墙之外。
嗒……嗒……嗒……
在这雨夜,显得格外诡异。蒲松龄心头莫名一紧。他素来胆大,又对奇闻异事有超乎常人的兴趣,当下屏住呼吸,悄然起身,轻轻挪到后窗边。他不敢开窗,只将脸贴近窗棂缝隙,凝神向外望去。
后窗外是一条窄巷,堆着些杂物,尽头便是黑黢黢的湖水。借着微光,蒲松龄的目光扫过湿漉漉的地面、破败的墙根……蓦地,他瞳孔骤缩.
在巷子最深处,临湖的一块半截埋入土中的废弃磨盘石旁,赫然坐着一个人!那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披着一件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色大氅,背对着铺子,面朝湖水而坐。
他低着头,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借着湖面反照的微光,专注地……刻划着?
嗒……嗒……嗒……
那诡异的声音,正是由此人手中发出!他每用手中的硬物在磨盘石上刻划一下,便发出一下那沉闷粘滞的敲击声。更让蒲松龄汗毛倒竖的是,借着那微光,他竟隐约看到,那人每一次抬手刻划,其大氅下摆处,竟有点点暗红色的液体,随之滴落,融入地上湿漉漉的泥水中,那红色在昏暗中触目惊心。
夜雨、孤影、磨石、刻痕、滴落的暗红……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蒲松龄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手心沁出冷汗。他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惊疑与强烈好奇的颤栗。他强压住冲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那人刻得极慢,极其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又悲哀的仪式。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嗒……嗒……”声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下了动作。他对着那块磨盘石,低低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沉重无比,仿佛承载了千年的孤寂与悲愤,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蒲松龄耳中。
叹息过后,那人缓缓起身。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极其微弱的闪电划破天际,虽只有一瞬,却足够让蒲松龄看清了那人的侧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如刀,鼻梁高挺,紧抿的嘴唇透着刚毅与沧桑。
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在电光映照下,竟锐利如鹰隼,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幽暗的火焰!这惊鸿一瞥,深深烙进了蒲松龄的脑海。
那人并未朝凉茶铺看上一眼,仿佛全然不知有人在窥视。他迈开大步,径直走向湖边泊着的一叶破旧小舟,解开缆绳,轻身跃上。船桨拨开水面,小舟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烟雨迷蒙的湖心深处,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直到小舟彻底不见,蒲松龄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浑身已被冷汗湿透。他点燃油灯,昏黄的光重新照亮小铺。他再也无心看书,那“嗒……嗒……”的刻石声、那叹息、那双燃烧的眼睛,还有那滴落的暗红……在他脑中反复盘旋。他猛地推开后门,不顾细雨,冲到巷子深处那块磨盘石旁。
石面上果然布满了新刻的痕迹!雨水冲刷着,却无法洗去那些深刻入石的线条。蒲松龄蹲下身,用袖子用力擦去石面的泥水。借着油灯的光,他看清了——那刻痕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连贯的、粗犷却极具神韵的图画。
第一幅:女子高楼独倚;第二幅:雨中孤身等待;第三幅:病榻咳血;第四幅:草席裹尸;第五幅:玄衣人葬女子于山水间……第九幅:一方青石板立于闹市,众人围观……
蒲松龄的手指颤抖着抚过这些冰冷的刻痕,指尖感受到那股深入石髓的悲怆力量。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石面某些凹陷处时,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暖意竟透过指尖传来。
他低头细看,那些刻痕的深处,在灯影摇曳下,竟隐隐透出极淡、极淡的暗红色泽,仿佛渗入了石髓!这难道就是方才滴落的……
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伴随着燕赤霞讲故事的古老传闻,骤然撞入蒲松龄的脑海——苏小小!这磨盘石上刻的,分明是百年前钱塘名妓苏小小遇人不淑、含恨而终的九段故事。
而方才那刻石之人,那惊鸿一瞥中的刚毅面容与锐利眼神……莫非就是传说中葬她于西泠、刻石传言的南齐第一剑客,燕赤霞?!
蒲松龄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脚底窜上头顶。百年前的传奇人物,竟在雨夜现身于自己铺子后巷,以指为刀,以血为墨,将那段情仇往事重新刻入顽石,这是何等执念。难道苏小小的怨魂未散,仍在天地间游荡?燕赤霞百年守护,所为何来?
他猛地抬头,望向燕赤霞小舟消失的茫茫湖心。雨丝如织,夜色如墨。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不可遏制地疯长起来:找到他,找到燕赤霞,弄清这跨越百年的情仇真相。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