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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雨季的预兆

秋雨是在午夜时分开始下的。

陈雪被窗玻璃上的噼啪声惊醒,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两点十七分。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瞥见自己手腕内侧——那里不知何时浮出淡淡的纹路,像极了缩小版的脐带藤,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青紫色。

心猛地一沉。

她起身走到窗边,雨丝被风拧成麻花,斜斜地抽打着玻璃,在上面划出蜿蜒的水痕,像有人用指甲在外面写着什么。楼下的梧桐树影在路灯下扭曲,枝条晃动的姿态让她想起森林里那些会呼吸的树干。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发信人显示为“守树人”。

陈雪的指尖冰凉。守树人明明已经死了,连同他的矮房一起化为灰烬,怎么可能发信息?她犹豫着点开,屏幕上只有一张照片:林家镇的石榴树在暴雨中摇晃,树根处渗出暗红色的水,顺着石板路往祠堂的方向流。

照片下方有行小字:它在喝血。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跺脚。陈雪后退半步,撞在书架上,几本旧书哗啦落地,其中一本翻开的相册里,掉出张泛黄的合影——是她和陈浩小时候在林家镇拍的,背景里的石榴树还没长歪,枝桠间挂着个小小的红布包。

她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石榴树要喂的,每年雨季都得有人守着,不然根会饿。”

当时只当是老人的迷信,现在才明白那“喂”是什么意思。守树人不是守着树,是守着被埋在树根下的秘密,用自己的血安抚那些蠢蠢欲动的根。

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那个号码,这次是短视频。镜头对着祠堂的供桌,原本空荡的桌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木盒,正是陈浩失踪时抱着的那个。木盒在震动,盒盖缝隙里渗出的不是脐带藤,而是乌黑的血水,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倒映出无数双眼睛。

视频最后三秒,镜头突然转向祠堂门口,雨幕里站着个穿蓝布衫的人影,手里拄着拐杖,拐杖头的六指桃木在闪电中泛着红光——是镇口那个老太太。她的脸对着镜头,嘴角咧开的弧度大得吓人,嘴里没有牙齿,只有密密麻麻的藤蔓在蠕动。

陈雪猛地删掉短信,将手机扔到沙发上。可那些画面像刻在视网膜上,石榴树根的血水、木盒里的眼睛、老太太嘴里的藤蔓,在脑海里反复闪现。

她走到玄关翻出登山包,将铜剪刀从抽屉深处拿出来——上次从林家镇回来后,她终究还是把剪刀挖了出来,藏在衣柜最底层的鞋盒里。此刻铜柄烫得惊人,上面的名字“陈雪”两个字红得像在滴血。

必须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她比谁都清楚,脐带藤的根没断干净,林家镇的平静只是表象,就像暴风雨前的闷热,酝酿着更可怕的反扑。

开车驶出市区时,雨刮器已经来不及清理挡风玻璃上的雨水。雨幕里的路灯变成模糊的光球,公路两旁的树影像无数个站着的人,随着车的移动缓缓转身。

开到林家镇外的山坡时,陈雪踩了刹车。

镇子在雨里像座沉在水底的坟。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只有祠堂的方向亮着一点昏黄的光,像鬼火般在雨里闪烁。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镇口的老槐树下,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都是些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都拄着六只桃木拐杖,整齐地朝着祠堂的方向鞠躬,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

她将车停在隐蔽的树丛后,握着剪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子走。青石板路上的积水泛着暗红色,踩上去能感觉到底下有柔软的东西在蠕动,像踩在无数根纠缠的血管上。

祠堂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的光不是灯光,而是某种生物内脏般的暗红色,还夹杂着熟悉的腥气。陈雪推开门的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供桌上的木盒已经打开,里面爬满了半透明的藤蔓,正顺着桌腿往下蔓延。十几个老人跪在地上,包括那个给她指路的老太太,他们的手腕都被藤蔓刺穿,鲜血顺着藤蔓流进木盒,而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诡异的虔诚,嘴里反复念着:“还了……终于要还了……”

木盒中央,躺着个婴儿形状的东西,浑身覆盖着黏液,脖子上的脐带与盒底的藤蔓连在一起,每呼吸一次,周围的藤蔓就兴奋地扭动一下。

“你来了。”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陈雪转身,看见守树人站在门口,雨水从他的蓝布衫上往下滴,滴在地上的积水里,晕开一圈圈暗红色。他的眼睛里没有眼球,只有两根藤蔓从空洞里垂下来,轻轻拍打着手背上的六指胎记。

“它不是林晚卿的孩子。”守树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是所有林家后人的怨念攒出来的新东西,需要血亲的血才能活——你奶奶躲了一辈子,你弟弟喂了半条命,现在该你了。”

婴儿突然睁开眼,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黑洞深处映出陈雪的脸。周围的藤蔓猛地收紧,将老人们的身体勒得变形,骨头碎裂的声音混着雨声,像在演奏一场诡异的乐曲。

陈雪举起剪刀,铜柄烫得几乎握不住。她终于明白,所谓的“守树人”从来不是守护者,而是帮凶,他们用一代代的血亲喂养这个怪物,以为能换来安宁,却只是让它长得越来越强壮。

“你逃不掉的。”守树人的身体开始融化,藤蔓从皮肤里钻出来,与祠堂里的藤蔓连成一片,“你的血早就和它连在一起了,看看你的手腕。”

陈雪低头,手腕内侧的纹路已经变得清晰,像条活的小蛇,正往心脏的方向爬。婴儿发出咯咯的笑声,声音像陈浩,像李响,像所有被藤蔓吞噬的人,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雨还在下。

祠堂外的石榴树剧烈摇晃,树根处的血水越积越多,顺着石板路流到门口,在陈雪的靴底汇成小小的水洼。她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呼吸,无数根细藤正从泥土里钻出来,顺着靴底往上爬。

这一次,她没有后退。

陈雪握紧发烫的铜剪刀,朝着供桌上的婴儿走去。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打在她脸上,混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的温热液体。她知道这场逃亡或许永远没有终点,但至少这一刻,她要亲手剪断这缠绕了八十年的血脉罗网。

剪刀落下的瞬间,婴儿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啼哭,祠堂里的藤蔓疯狂扭动,将整个屋顶掀了起来。暴雨倾盆而下,照亮了陈雪手腕上那道正在流血的伤口——那里的纹路终于被剪断,渗出的血滴在剪刀上,与铜柄上的名字融为一体。

远处的山坡上,被遗忘的越野车还亮着灯,雨刮器不知疲倦地摆动,像在徒劳地擦去玻璃上那些不断浮现的、血色的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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