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后院那口枯井总泛着腥甜气。奶奶说井里锁着“水猴子”,不许靠近。七岁那年暴雨夜,我听见井边传来小女孩的歌声:“落雨了,打伞了,井里有条红鲤鱼......”
井口浮着团磷火。我扒着长满青苔的石栏往下看,水面映出张浮肿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头发上缠着水草,正冲我笑。我吓得摔在泥里,听见“扑通”一声,井里漂起件红花袄,和我失踪的表姐阿秀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奶奶用黑狗血绕井画了圈符。可第二天,符上全是湿淋淋的小脚印。夜里我又被歌声惊醒,这次看清井壁爬满指甲印,最深处嵌着枚银镯子,正是阿秀十岁生日戴的那只。我想告诉爸妈,却发现他们每晚都对着井台摆碗筷,嘴里念叨:“阿秀乖,回来吃饭......”
暴雨连下七天,井水漫到井口。我看见阿秀站在水里,朝我招手。她的腿变成鱼尾,鳞片上沾着暗红淤泥。“弟弟,下来陪我玩......”她的声音泡得发胀,手里举着块啃剩的骨头,骨头上还挂着烂肉。
奶奶连夜请了道士。道士刚撒下糯米,井里突然喷出黑水,腥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这不是水猴子,是被沉塘的冤魂!”道士脸色煞白,“十年前有个孕妇被诬陷偷人,就是在这井里......”话没说完,黑水卷住他的脚,井中伸出无数只手,把他拖进了黑暗。
第二天,村里人发现枯井变活了,水面总浮着张女人的脸。每当有人靠近,井里就响起童谣:“落雨了,打伞了,井里有个红新娘......”而我爸妈,已经彻底忘了阿秀是谁,只是每天黄昏都要去井边,往水里撒一把红糖——那是阿秀生前最爱吃的东西。
现在我每次回老家,都能看见井边坐着个穿红衣的小女孩,她背对着我,脚边摆着半块啃剩的糖糕。当我走近,她就会慢慢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黑水,轻声问:“你看见我的镯子了吗?”
那晚之后,枯井周围的空气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甜腻腐臭。我偷偷翻出阿秀的旧相册,发现最后一张照片里,她站在井边笑得灿烂,身后的水面却映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影子,手里攥着根浸血的麻绳。
村里开始怪事频发。先是王婶家的小儿子在井边玩耍后,整夜唱着那首童谣,歌词却变成:“红鲤鱼,白肚皮,啃完骨头啃手指......”接着,李叔去挑水时,桶里打上来的全是碎指甲,混着几缕长发。最骇人的是,每逢十五月圆,井中就会浮出一具浮肿的尸体,天亮前却又消失无踪,只留下满村弥漫的血腥味。
奶奶把我锁在屋里,用黑布蒙住所有窗户。但我总能听见井边传来嬉笑声,还有指甲刮擦石栏的声响。一天夜里,我透过门缝看见爸妈像木偶一样走向井台,手里端着盛满红糖水的碗。水面突然炸开涟漪,阿秀的脸从水中升起,她的皮肤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却还保持着微笑的模样。
“奶奶,必须毁掉这口井!”我拽着奶奶的衣角,声音发颤。奶奶叹了口气,从箱底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黑的糯米糕:“这是当年沉塘前,那孕妇留给未出世孩子的......”话音未落,屋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枯井的石栏崩裂,黑水裹挟着无数白骨喷涌而出。
我看见无数双惨白的手从黑水中伸出,抓住了爸妈的脚踝。阿秀的声音在黑水中回荡:“弟弟,下来陪我们啊......妈妈说,下面很暖和......”奶奶猛地把我推到身后,将糯米糕扔进井里。糕体入水的瞬间,黑水中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所有白骨开始剧烈燃烧,发出蓝绿色的火焰。
“快走!去村口土地庙!”奶奶推着我跑,自己却被一股黑流卷住。我回头看见她苍老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对着井中喊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找当年害你的人!”黑水中的火焰突然暴涨,映出一个巨大的女人身影,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脖颈上还缠着腐烂的麻绳。
我一路狂奔到土地庙,庙门却自动打开,供桌上摆着半块糖糕,和阿秀生前最爱吃的一模一样。庙外传来震天的哭嚎,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响。直到天亮,一切才恢复平静。我回到村里,发现枯井已经消失,原地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深坑,坑里散落着无数烧尽的骨渣,和一枚完好无损的银镯子。
爸妈像是大病一场,醒来后完全不记得去过井边的事。但从那以后,村里再也没人敢靠近那个深坑。只是每到雨天,还能隐约听见井里传来小女孩的童谣声,只是歌词变了:“雨停了,天晴了,井里冤魂回家了......”而我知道,那个被沉塘的孕妇和她未出世的孩子,还有阿秀,或许都在那场大火中得到了解脱,只是那口枯井留下的阴影,永远刻在了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