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坚硬如铁,透骨的阴气冻得胡一彪龇牙咧嘴。浓烈的腥臭混着铜锈、泥土与腐败味,熏得他几欲作呕。他撑起身,掌心触到的青铜冰冷刺骨,纹理坑洼硌手。
“操!没摔死也快熏死了!”胡一彪哑声咒骂,浑身骨头酸痛。
王墨之摸索着爬起,眼镜早已摔飞:“我的眼镜……在哪儿?”
“省点力气!”胡一彪不耐打断,忍痛拽出油布包裹的汽灯。洋火刺啦点燃灯芯,昏黄光晕撕裂黑暗,照亮前后深不见底的甬道。
墙壁是巨大青铜板铆接嵌合,覆盖着黑绿铜锈。壁上隐约可见扭曲盘结的古老纹饰,透出漠北荒蛮气息。
胡一彪提灯回照斜坡。湿漉石阶覆着一层滑腻黝黑的粘液,粘液里沾着几片焦黑融化的衣料——是陷坑那人残留的碎片!
王墨之凑近看清,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空气里腥臊阴冷的气息骤然浓郁。
胡一彪心头剧震:“虿鬼!”那东西就在附近!粘液就是它爬行的印记!他猛地攥紧汽灯,另一手死死握住腰间斩骨刀柄。
“此地不可久留!”胡一彪咬牙扫视甬道两端。头顶摔落的洞口模糊不清,原路返回无望。唯一出路,是甬道尽头那片更开阔的黑暗。或许还有生路。
“跟紧我!它受伤追不快!”胡一彪低吼,既是命令也是壮胆,拖着发软的腿向深处挪去。每一步踩在冰冷湿滑的青铜石板上,都发出空洞回响,如同在腥臭源头与无形寒意间挣扎。
三人紧贴冰冷石壁前行。胡一彪提灯在前,王墨之踉跄跟随,陈玉娘沉默殿后。甬道狭长如蟒蛇食道,死寂中只有脚步空洞的回音。昏黄灯光如风中残烛,勉强照亮几步距离。
两侧青铜壁在光下显出诡异质感。狰狞兽首纹路明灭,蚀严重处露出灰白岩石底子,如同巨人朽烂的骨甲。湿冷的腥气直渗心扉。
“喀嚓!”陈玉娘脚下脆响。胡一彪与王墨之猛回头。灯光颤抖罩住——一只腐朽的青铜人俑灯盏被她踩得更碎。
陈玉娘弯腰,手指抹过灯盏内壁,沾上一层细腻油滑的黑膏。“灯油凝脂……”她声音低沉带着寒意,“像是用蛟脂混猛火油熬的老油膏,火带绿光,燃得久……能压邪气。”她碾开一点黑膏细看,灯下似有极细金属粉末微闪。
胡一彪心中一凛。压邪气的灯油?此地邪气得多重?
再往前,地面开阔了些。青铜壁上突现大片焦黑灼烧痕迹,如同无形巨手碾压泼油。大片铜面熔融冷却,结成皱褶黑痂,覆盖了原有雕饰。露出的石墙也遍布炭化黑斑。空气中弥漫着顽固的烟火焦糊气,混合地下阴冷,令人头皮发麻。
王墨之轻触一处几乎洞穿的焦痕:“这……绝非寻常火!熔铜穿石!痕迹……像无形之爪疯狂抓挠……”他声音发颤,混杂恐惧与窥见古老力量的兴奋。
胡一彪盯着焦痕,后颈发凉,想起陷坑顶消融的干尸,寒意窜上脊背。这地宫,就是上古邪神的灶膛!他猛地加快脚步。
甬道终于到头。昏黄光晕竭力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光晕边缘,一物矗立。胡一彪倒吸冷气,钉在原地!一股混合庞大体型与邪异气息的悚然感攫住了心脏!
那是棺椁。一尊庞大到无法理喻的青铜巨棺!
它如阴骘压舱石,静置于甬道尽头开阔地。棺椁高近两丈,长近三丈,宽逾一丈,形如微缩青铜宫殿,凝练成最沉重的冥器。墨绿泛乌的青铜浸润着死亡的重量与幽冥寒气,线条粗粝棱锥,似凶煞巨兽被强行封棺,充斥古老巫觋的蛮横意志。
棺盖斜压如山,四角铸成狰狞巨爪,深陷棺壁青铜,似死死按捺棺中之物!盖面平滑,密布浮动游移的符纹,散发择人而噬的恶意。
真正让胡一彪头皮发炸的,是棺盖表面满布的浮雕!线条深邃如沟壑,冰冷如斧凿。无数线条严密排布,纵横十九道,划分八十一个方格。每格阴刻古拙狰狞的龟蛇星斗、阴阳水火……整图如同旋转扭动、烙印青铜的活物!
“九宫格!”王墨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内嵌八卦变数,暗合河图洛书……以命格为锁,星辰为钥的无上秘阵!镇魂夺魄,封锁九幽!非王侯所能有!”他脸色惨白,镜片后的双眼瞪圆,写满惊骇战栗。
胡一彪不懂九宫八卦,只觉那繁复刻图像在蠕动,牵扯光晕空气,让他头晕目眩胃里翻腾。其压迫远超视觉,是灵魂被未知力量碾压的恐怖。
九宫图核心,整个镇压力量汇聚点——镶嵌着一物。
汽灯光照定。胡一彪几乎以为自己眼花。
一只巴掌大的小玉匣。整块玉石雕琢,色如羊脂,更为通透温润,如凝固月髓,散发着慈悲莹白的暖光。在邪异死气中,这光晕奇异地抚平惊惧。
柔光下,玉匣表面云霞纹弥漫流转。这……是“九阴秘钥”?!
如此温润之物,竟嵌在布满镇魂秘阵的鬼棺核心?荒诞反差!
但莹白玉匣顶面,赫然刻着四个冰冷的古字!
字形古老雄浑,如巨斧劈崖,每一笔带着撕裂血肉的决绝诅咒!四字撑满顶面,爆发出惨烈杀伐之气!
“开!者!即!死!”王墨之无意识一字一顿念出,每个字都像冰钉敲进太阳穴!
惨烈诅咒与玉匣的温润暖光,形成妖异刺眼的对比!温润是假象,“死”字刻骨铁律!它宣告:妄动匣中物,必付永世不得超生之代价!
“开者即死……”胡一彪紧盯四字,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是警告还是预言?这邪地什么都可能。
王墨之声音激动颤抖:“胡爷!看这字体!绝非正统!这‘开’横拖,‘者’勾趯,‘死’撇锋……转折处棱角邪气!我在敦煌莫高窟秘洞残篇见过类似笔韵!那用火烧剩的古字,也是这种疯狂献祭感……是传说中鬼方巫祝沟通‘幽冥’的‘血契符文’!”
“血契符文?”胡一彪背脊恶寒。这四个字的分量,比青铜棺更惊悚!它们非普通警告,是用血与邪术沟连了不可知!王墨之在古籍考证上从未出错!
这鬼棺、玉匣、“血契符文”死咒……已非人力可揣度的险地!
胡一彪心绪翻涌,脊背发凉之际,敏锐捕捉到身旁气息细微变化。并非来自恐惧发抖的王墨之。
而是另一侧,始终消融在黑暗中的陈玉娘!她那微促的气息,就在目光触及玉匣的瞬间,骤然凝滞!如同被冰针刺穿肺腑般短促!
胡一彪猛地侧头!昏黄灯光下,陈玉娘半明半暗。那双深静含倦的眼眸,此刻竟迸射出两道锐利如淬冰的寒芒!她死死钉住棺盖中央的玉匣,目光专注到攫取洞穿的程度,近乎……贪婪!
胡一彪的心沉入冰窖。沙里飞的话炸响耳畔——“玉匣子?她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她一路的闪避、对秘闻的熟知、对虿鬼陷阱的惊人了解……在这一瞥和“开者即死”的诅咒下,如碎瓷片骤然拼凑!
“唰啦!”胡一彪毫无征兆猛转身,魁梧身躯如墙挡住陈玉娘视线。灯光被他后背遮挡,在冰冷墙壁与巨大青铜鬼棺间投下两道倾轧扭曲的巨影。
“陈把头,”胡一彪声音如冻石摩擦棺壁,冰冷质询,“九死一生闯过来……你认得这玩意儿?”他沾满泥汗腥液的手指,直指棺椁核心那莹白刻着死咒的白玉匣:“认得吗?认得这催命的‘九阴秘钥’?!”
空气腥臭凝固了一瞬。胡一彪的质问泼在陈玉娘沉默的冰面,激起无形硝烟。
陈玉娘眼中乍泄的锋芒撞上胡一彪逼视,仅起一丝涟漪便沉没。她垂目,睫毛投下阴影,掩住所有情绪。沉默片刻。
“胡把头抬举了,”再抬眼时,眼底已是古井无波的疲惫,“这等鬼方秘钥,神鬼莫测。我不过走江湖的寡妇,哪来这等见识。”声音平淡无波,微哑,似方才凝滞从未发生。
王墨之屏息,身体僵直,目光在两张脸间游移。甬道死寂,只剩灯芯微弱的嗤嗤声与三人压抑的心跳在紧绷的弦上震颤。空气黏稠如寒胶。
就在这时。
一声轻微、湿滑粘腻的响动,从身后漆黑甬道传来。
“啪嗒。”如同巨大冰冷的蹼爪,搭上湿漉青铜台阶。轻响淹没在灯芯声里。
胡一彪后颈瞬间起满鸡皮疙瘩,攥灯的手猛抖,灯光剧烈摇曳。王墨之惊惧回望黑暗。陈玉娘眼底,也掠过一丝凝重。
黑暗中,阴冷腥臊的死亡气息陡然浓烈数倍!湿漉漉的爬行声密集起来,带着牙酸的拖沓节奏——有东西在石阶上游走,而且……不止一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