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血点,如同骤然绽放的彼岸花,星星点点,灼热地溅落在沈昭苍白如纸的脸上、脖颈上,带着浓烈的铁锈腥气,瞬间烫穿了她的灵魂!
“陛下——!!!”
沈昭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骤然缩成了针尖!那声凄厉的尖叫,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瞬间撕裂了长信宫寝殿死寂的空气!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震撼、痛苦、茫然都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灭顶的恐慌取代!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猛地伸出双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撑住楚明凰那骤然软倒、沉重如山岳般的身躯!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沈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双手慌乱地想要去擦拭楚明凰嘴角不断溢出的、刺目的猩红,那温热的液体沾满了她的指尖,灼烧着她的神经,“御医!快传御医!青鸾——!!!”
她声嘶力竭地朝着殿外呼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楚明凰的身体沉重地倚靠在沈昭身上,玄黑的龙袍被冷汗和鲜血浸透,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她的脸色是骇人的金纸色,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狂风中的残烛。那双燃烧着不屈烈焰、刚刚还宣告着要“弑天”的凤眸,此刻紧紧地闭着,长睫如同濒死的蝶翼,覆盖着浓重的阴影。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沈昭淹没。她死死抱着楚明凰冰冷沉重的身体,支撑着她不让她滑落在地,指尖触碰到的冰冷和那不断涌出的温热鲜血形成恐怖的对比。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揉碎,痛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能死!楚明凰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被恐惧冻结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是为了自己苟活!而是…而是那个宁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要撕碎命运枷锁、也要守护她这条命的女人!她不能就这样倒下!她还没有完成她的“弑天”!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撞开!
青鸾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疾掠而入,带着一身冰冷的夜露气息。当她看清殿内景象时,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也瞬间裂开惊骇的缝隙!
“陛下!”
青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惊惧,她一个箭步冲到近前,与沈昭一起,小心翼翼地扶住楚明凰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指尖迅速搭上楚明凰的腕脉,冰冷的面容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是反噬!强行窥探天机、冲击禁术核心的反噬!” 青鸾的声音低沉急促,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快!扶陛下到榻上!取九转还魂丹!封锁寝殿!任何人不得靠近!擅入者,杀!”
最后那个“杀”字,带着凛冽刺骨的寒意,瞬间弥漫了整个寝殿!
长信宫寝殿,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浩劫。
浓重的血腥气和那股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硫磺焦土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死寂的空气中。所有宫灯都已熄灭,唯有角落几盏应急的、罩着厚厚琉璃罩的风灯,散发着微弱而惨淡的光芒,勉强勾勒出殿内凌乱而压抑的轮廓。
巨大的龙榻上,楚明凰静静地躺着。玄黑的龙袍已被褪去,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如雪,毫无生气。御医和青鸾刚刚处理完她肩胛处再次撕裂、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的箭伤,以及她体内因强行冲击禁术核心、窥探天机而遭受的恐怖反噬。此刻,她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呼吸微弱而平稳,如同冰封的玉雕,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流逝。
沈昭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距离龙榻很近。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沾染了点点暗红血渍的素色春衫,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她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望着榻上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烛火微弱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映照出眼底深重的青黑和一片死寂的空茫。心口那块巨大的空洞,此刻被冰冷的后怕和灭顶的心疼填满,沉甸甸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楚明凰鲜血那灼热滚烫的触感。那触感,混合着楚明凰昏迷前那石破天惊的宣告、那孤注一掷的疯狂、那偏执霸道的占有——“孤不允许任何人拿走它…包括天道…更包括孤自己!”——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灵魂深处反复镌刻,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祭品…
锚点…
心尖血为引…
撕裂天地法则…
弑天…
这些庞大而残酷的词汇,如同沉重的锁链,缠绕着她的思绪。恐惧依然存在,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但此刻,另一种更汹涌、更炽热的情感,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从心底最深处、从那片被巨大冲击犁开的废墟之中,猛烈地喷发出来!
她看着楚明凰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心,看着她苍白唇边那抹未干的血迹,看着她为了这渺茫的“生路”而承受的反噬和伤痛…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她自身都焚烧殆尽的勇气和决心,如同狂暴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恐惧、所有的自怨自艾!
楚明凰宁愿死,也不做提线木偶!宁愿粉身碎骨,也要守护她沈昭这条命!
那么,她沈昭,凭什么还要躲在后面,当一个被动等待命运审判、甚至拖累她的“祭品”或“锚点”?!
不!
绝不!
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混合着灭顶的心疼和孤注一掷的勇气,瞬间点燃了沈昭的眼底!那死寂的空茫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轰然燃烧起来!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与楚明凰如出一辙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猛地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带倒了矮凳,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声,在死寂的寝殿里格外刺耳。
守在一旁阴影里、如同融入黑暗的青鸾,瞬间抬起了头,冰冷的眸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射向沈昭。她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带着戒备。
然而,沈昭看也没看青鸾。她的目光,如同最牢固的锁链,死死地、牢牢地锁在龙榻上那张苍白而脆弱的脸上。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青鸾瞳孔骤缩的动作。
沈昭一步上前,无视了青鸾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冰冷的杀气,直接屈膝,半跪在了龙榻边!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距离楚明凰的脸庞只有咫尺之遥。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轻轻拂过楚明凰冰冷的脸颊。
她伸出手,那沾过楚明凰鲜血、此刻依旧带着一丝冰凉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去了楚明凰唇边那抹刺目的暗红血迹。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片易碎的雪花。
做完这一切,沈昭微微仰起头,那双燃烧着坚定火焰的眼眸,直直地迎向楚明凰紧闭的双眼,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眼睑,看到其下深藏的不屈灵魂。
她的声音,在死寂的寝殿中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金铁交鸣:
“好!”
一个字,石破天惊!
青鸾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紧!冰冷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看着那个半跪在龙榻边、身影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女人,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沈昭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她看着昏迷的楚明凰,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与命运宣战的疯狂:
“弑天是吧?”
“算我一个!”
不再是那个战战兢兢、只想苟且偷生的替身王妃!不再是那个被金链锁住、只能被动等待命运审判的囚徒!在这一刻,她主动撕碎了所有的伪装和怯懦,成为了一个战士!一个与暴君女帝并肩而立、向至高天道发起冲锋的——同谋者!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现代精英的冷静与疯狂交织的光芒:
“我的金融头脑、我的现代知识、我脑子里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沈昭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只要能用得上,陛下,您尽管吩咐!”
她猛地站起身,不再看榻上的人,也不再理会一旁惊愕的青鸾。目光扫过寝殿内那张巨大的紫檀御案,上面还堆放着楚明凰之前批阅的奏折和散落的、记载着古老符号的残破卷轴。
沈昭大步走了过去。
脚踝上的金链银铃随着她坚定而急促的步伐,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脆而急促的“叮铃哗啦”声,不再是落寞的呜咽,而是如同战士出征前的金戈交鸣!
她一把拂开那些散乱的奏折和卷轴,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然后,她坐了下来,挺直了背脊。苍白的手指因为激动和决心而微微颤抖着,却异常稳定地抓起了案上那支紫玉狼毫笔,蘸饱了浓墨。
没有宣纸。她直接扯过一本空白的奏折封底,雪白的纸页在她面前铺开。
然后,她开始书写。
笔走龙蛇!快如疾风!
不再是簪花小楷,而是属于沈昭自己的、带着现代干练气息的行书。一串串复杂的数字、公式、符号,如同拥有生命的密码,流畅而迅疾地跃然纸上!货币流通模型、杠杆原理、跨国贸易的汇率推演、风险对冲的矩阵分析…那些深埋在她金融精英大脑中的、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经济法则和商业智慧,此刻如同被压抑已久的洪流,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
她的眉头紧锁,眼神专注得可怕,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笔尖和那飞速演算的纸页上。烛火的光芒勾勒出她清瘦却异常坚毅的侧脸轮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她也浑然不觉。
她在构建蓝图!
一个足以支撑起一场“弑天”之战的、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金融帝国蓝图!她要利用自己超越时代的金融思维和广阔视野,为楚明凰那疯狂的计划,筹措到足以撼动天地法则的天文数字资金!更要搜罗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布置那惊天动地的大型阵法所需的、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珍稀物资!
债券发行?她可以设计出这个时代闻所未闻的、以国家信用为担保、以未来战略资源(比如盐铁专卖权、新航线收益)为抵押的长期国债!跨国贸易?她脑海中清晰的全球物产分布图和运输成本模型,足以编织出一张覆盖整个已知大陆、甚至延伸至未知海域的庞大贸易网络,利用信息差和汇率波动攫取巨额利润!“技术入股”?她可以提供一些超越时代却又在现有技术条件下能够实现的“简单”思路——比如改良纺织机效率的图纸,比如基础水泥的配方雏形,比如更高效的海船设计草图…用这些“点石成金”的钥匙,去撬动那些垄断巨贾的宝库!
时间在沈昭笔尖的沙沙声中飞速流逝。寝殿内只剩下她专注而急促的呼吸声,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以及那象征着束缚、此刻却如同战鼓般急促鸣响的金铃。
不知过了多久。
龙榻上,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闷哼声响起。
楚明凰浓密的睫羽如同受惊的蝶翼,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初时还带着重伤后的迷茫和深沉的疲惫,如同蒙尘的寒星。但几乎在睁眼的瞬间,属于帝王的警觉便让她迅速锁定了殿内唯一的光源和声响来源——御案后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
当她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沈昭身上时——
楚明凰的眼神,瞬间凝固了。
她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挺直着背脊,如同风雪中一株不肯折腰的青竹。看到她专注而坚毅的侧脸,在烛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眉宇间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战士的锐利和执着。看到她笔下那如同天书般、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数字与符号在纸页上流淌。看到她额角渗出的汗珠,和那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定书写的手指。
更看到了…那随着她书写动作而微微晃动、发出清泠声响的脚踝金铃。那声音,不再孤寂落寞,而是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楚明凰的目光,在沈昭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深处,那凝结了万载寒冰、充满了毁灭烈焰和沉重宿命的冰层,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悄然触及。
冰层并未完全融化。
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隙,无声地蔓延开来。
裂隙之下,是深藏的、几乎被遗忘的疲惫和痛苦,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暖流般的…动容?或者说,是找到了真正同路人的…确认?
她看着沈昭专注奋战的侧影,看着那象征着她们之间复杂关系的金铃此刻发出的、如同战歌般的声响,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边缘,那抹惯常的冰冷弧度,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无人察觉。
只有她眼底那翻涌的、足以焚毁天地的烈焰深处,悄然沉淀下了一抹…极其隐晦的、带着重量的…温度。
她们之间,那层由猜忌、试探、恐惧和冰冷疏离筑起的高墙,在残酷真相的冲击和共同目标的凝聚下,轰然倒塌。
不再是囚徒与看守。
不再是猎物与猎手。
不再是祭品与暴君。
此刻,在昏黄的烛火下,在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寝殿深处,在对抗那至高无上、操弄命运的天道的绝境之中——
她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生死与共、灵魂相系、向死而生的…
同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