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城西破败的平房里。
寒风从糊着硬纸板的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呜咽。蜂窝煤炉子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勉强驱散着屋内的寒意。陈默下班回来,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灰暗。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重压,让他瘦得颧骨凸出,眼窝深陷。他机械地脱下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挂在门后。
陈母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玉米面糊糊过来,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担忧:“小默,快吃点,暖和暖和。”
陈念恩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用铅笔在旧作业本背面画画,画面上是三个火柴人:高的(爸爸),矮的(奶奶),小小的(自己),手拉着手站在一个小房子(歪歪扭扭的方块)前面。她抬头看了一眼爸爸,小声说:“爸爸,吃饭。”
陈默“嗯”了一声,接过碗,麻木地喝着。糊糊寡淡无味,温吞吞的,喝下去也暖不了早已冰透的心。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活着,仅仅是为了喘气,为了眼前这一老一小。
突然,一阵急促而粗暴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屋内死水般的沉寂。
“陈默!开门!法院传票!”
陈母和陈念恩吓得一哆嗦。陈念恩手里的铅笔掉在了地上。
陈默喝糊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意外或愤怒。该来的,总会来。他放下碗,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法警,面无表情。其中一个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陈默,你的传票。杨雪再次起诉离婚,法院已受理。这是起诉状副本和传票。请签收。”
陈默默默地接过信封,在送达回证上签下自己死气沉沉的名字。整个过程,他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看都没看法警一眼。
法警似乎也习惯了各种当事人的反应,对陈默的麻木见怪不怪,例行公事地提醒了一句:“按时出庭。”便转身离开了。
寒风卷着枯叶灌进屋内。陈母颤抖着走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小默…这…这又是要闹哪样啊?法院不是判了不准离吗?她怎么又…”
陈默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喧嚣。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像拿着一块冰冷的烙铁。他走到桌边,拆开,抽出里面打印的起诉状。
“原告:杨雪…被告:陈默…诉讼请求:1、判决原、被告离婚;2、依法分割夫妻共同财产(略);3、判令被告支付原告精神损害赔偿金xx万元…事实与理由:…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被告陈默无视夫妻感情,长期与他人(化名:刘x)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出轨),严重违背夫妻忠实义务,对原告身心造成巨大伤害…现有如下证据证明:1、被告与刘x亲密照片若干;2、证人徐刚证言;3、酒店开房记录…”
起诉状后面,附着几张打印出来的“证据”照片。照片上,陈默和一个面容模糊但身材姣好的女人或“拉扯”,或“依偎”在酒店门口,动作暧昧。还有一张是开房记录的打印件,清晰地印着他的名字和日期。
陈默的目光扫过这些精心炮制的“铁证”,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连一丝嘲讽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麻木和极致的疲惫。就像一个早已被判了死刑的人,面对行刑前的任何指控,都懒得再辩解一句。
假的。
拙劣的。
恶毒的。
但那又怎样?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感到愤怒。心,早已在杨雪当庭宣告怀孕并计算时间点的那一刻,就彻底死透,碎成了齑粉。这点污名,不过是往骨灰上再撒一把土罢了。他随手将起诉状和那些刺眼的照片扔在桌上,像扔掉一叠废纸。
“妈,吃饭吧。”他重新端起那碗早已凉透的玉米糊,声音平静得可怕。
陈母看着桌上那些照片,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她们…她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往你身上泼这种脏水!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她拿起照片想撕,又怕这是“证据”不能撕,气得直跺脚。
陈念恩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那些照片让奶奶很生气很难过,她跑过去抱着奶奶的腿,小脸吓得发白。
陈默只是默默地喝着凉糊糊,眼神空洞地望着炉子里快要熄灭的微弱火光。离婚?离吧。他早就无所谓了。这污名,这债务,这破败的人生…如果能用一纸离婚判决彻底斩断与杨家的联系,换来母亲和女儿暂时的安宁,他认了。心都死了,清白又值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