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面缓缓直起身,他挥了挥手,示意队员们退出诊室。
在关上那扇被踹坏的门之前,王面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如同被抽掉骨头般瑟瑟发抖、满脸泪水和不解的张德明。
王面转身,带着小队成员大步离开卫生院。
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招待所的房间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股难以驱散的挫败感。
第四起命案的血腥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压得人喘不过气。
月鬼的身影在角落的阴影里浮现,脸上带着一丝不甘和疲惫,打破了沉默说道:
“队长,我昨晚没忍住,又去卫生院看了一眼那个张德明特别宝贝的箱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张德明把它锁在诊室角落的储物柜里了。我等他离开后,穿进去看了。”
月鬼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无奈,
“里面是个花瓶。看着挺旧,青花瓷的,像是个值点钱的老物件。包得挺仔细,还垫着绒布。就是这东西,他昨天在砖窑里当宝贝似的擦。”
“古董花瓶?”
旋涡皱紧了眉头,
“他鬼鬼祟祟就为了藏个这?那昨天紧张成那样?”
“如果只是怕人知道他偷偷收藏值钱东西,倒也说得通。”
天平冷静分析道,
“尤其在我们找过他之后,他更怕这东西被发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一个普通医生,突然拿出个古董,来源可能说不清。”
檀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这样一来,张德明身上的所有疑点似乎都能找到相对合理的解释了。灼伤恢复好是运气,处方药管理混乱,吵架可能是别人认错了,或者他不想提,藏花瓶是个人癖好。”
“案发时间他都有看似合理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可能真的找错方向了。”
“线索全断了,难道凶手真的能飞天遁地不成?”
蔷薇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憋闷。
星痕看着情绪低落的队友,脸上也满是忧虑。
王面没有说话。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月鬼带来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似乎彻底压垮了指向张德明的所有可能性。
逻辑上,张德明已经被完全排除嫌疑。
然而,那股在王面心中盘桓不去的违和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死局般的沉寂中越发清晰、尖锐。
那张在诊室里惊惶失措、泪流满面的脸、那张在砖窑里带着一丝“满足”离去的脸……
它们交替闪现,与刘老师空洞惊骇的眼窝、墙上扭曲的血色哭面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控诉。
“都累了,先休息,保持警惕。”
王面说道,
“明天重新梳理,扩大范围,把镇上所有可疑人员再筛一遍。”
队员们虽然不甘,但也只能点头应下。
连续的挫折和高强度调查,确实让精神绷到了极限。
夜色渐深,招待所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带着疲惫的呼吸声。王面躺在床上,闭着眼,银灰色的精神力却在识海中无声地翻涌。
三合镇的雨声早已停歇,窗外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更添几分诡异的宁静。
张德明的脸,如同一个无法破解的谜题,顽固地盘踞在他脑海中央。
矛盾。
巨大的矛盾感。
这种感觉虚无缥缈,却强烈得让他无法忽视。
时间无声流逝,月上中天。
王面猛地睁开眼,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没有惊动任何熟睡的队友,轻轻推开房门,融入了三合镇冰冷的夜色之中。
张德明的家位于镇子偏南的一条老巷深处,是一栋带小院的平房,与周围邻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王面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院墙外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
浓密的树冠成了完美的掩体,他的视线透过枝叶缝隙,看向张德明卧室的窗户。
窗帘没有完全拉严,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透出屋内昏黄的光线。
屋内,张德明穿着睡衣,正慢吞吞地洗漱。
他动作有些迟缓,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对着镜子刷牙,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似乎在发呆。
洗漱完毕,他关掉灯,摸索着躺到了床上,盖好被子,很快,床上传来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王面如同石雕般蛰伏在树影中,银灰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床上隆起的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浓稠如墨,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心跳。
一个小时过去了。
床上的张德明似乎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异动。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那股违和感只是连续高压下的错觉?
就在王面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几乎要放弃这次无果的窥探,准备悄然退走之时,床上原本熟睡、呼吸平稳的张德明,毫无征兆地、猛地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僵硬而突兀,仿佛被无形的线猛然提起。
王面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屏住了呼吸。
只见坐起的张德明,身体如同生了锈的机械,极其缓慢、极其诡异地开始转动他的脖子。
不是寻常的左右转动,而是向后。
咔…咔…咔……
极其细微的骨骼摩擦声仿佛穿透了寂静的夜,直接钻进王面的耳膜。
张德明的脑袋,违背了人体极限,正一点一点地向后旋转。
他脖颈的皮肤和肌肉被拉扯到极限,清晰地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螺旋状扭曲,如同拧紧的麻花。
九十度……一百度……一百二十度……
最终,他的脑袋整整向后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那张原本属于张德明的、带着倦意和普通中年男人特征的脸,此刻正对着床铺内侧的墙壁,被阴影和枕头遮挡,看不真切。
而此刻,正对着窗户,正对着窗外树上王面视线的,是张德明的后脑勺。
不,那已经不再是人类光滑圆润的后脑,原本覆盖着头发和头皮的后脑位置,此刻赫然呈现出一张脸。
一张王面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的、奇丑无比的狰狞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