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王面那双依旧带着温和关切、却写满了纯粹茫然的眼睛,天平所有的怒火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愤怒。
他能说什么?
指责队长太关心他们?
太有责任感?
太温柔?
天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憋屈感堵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王面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天平的手腕,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着。
他的眼神清澈而专注,直视着天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发红的眼睛。
“天平,”
王面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带着他特有的、毫无矫饰的直白,
“我知道你很生气。虽然……我好像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说我道歉,说我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理解天平的话,然后继续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可你们对我来说很重要。比任务重要,比我自己重要。看到你们担心,我就会觉得……是我做得不够好。”
“让你们安心,是我的责任。看到你心情不好,我会担心,会想知道为什么,会想让你好起来。这难道不对吗?”
“天平,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如果我不该道歉,那我该说什么?如果我不该把你们放在我前面,那我该把什么放在前面?”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困惑,仿佛在问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王面的语气平静无波,没有委屈,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寻求答案的真诚。
每一句都是直球,每一句都精准地砸在天平最憋闷的地方。
“你们是我的队员,是我的家人。保护你们,关心你们,让你们开心,不让你们担心……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天平彻底僵住了。
他看着王面那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听着那些直白到近乎“残忍”的真心话,胸口那股憋屈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取代——
是无奈,是心疼,是无力,还有一种被最纯粹的真挚击中的酸涩感。
他想反驳,想说“队长你也需要被关心”,想说“你不需要把一切都扛起来”,想说“我们也会担心你”……
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对着这样直白、这样理所当然地将他们置于最高位的王面,任何反驳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天平只觉得喉咙发紧,鼻尖有些发酸,他猛地抽回被王面拉住的手腕,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狼狈。
“我……我没事了。”
天平的声音干涩沙哑,他低下头,避开了王面依旧带着探询和温柔的目光,语速飞快地说道,
“队长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我……我先回房了。”
说完,他甚至不敢再看王面一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走出了餐厅,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仓惶的僵硬。
王面站在原地,手指还维持着刚才拉住天平手腕的姿势,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和紧绷的触感。
他望着天平有些踉跄、迅速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眼眸里盛满了不解。
“我又说错话了?”
王面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疑惑和淡淡的失落。
他习惯性地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几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天平生气了,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生气,但天平不开心了,这似乎就是他的问题。
王面想去追上天平,像往常一样问清楚,然后解决问题,让他们都安心。
可天平的背影,那带着仓惶和拒绝意味的逃离,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号:
现在不是时候。
不再纠结于天平那难以理解的怒火,王面转身,脚步略显沉重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栋房子里的喧嚣、生机、以及那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羁绊,是他必须守护的堡垒,也是他锚定自身的基石。
只是,守护的方式,似乎总是会让他们担心?
或者……生气?
王面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
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假面小队不能有一个状态不佳的队长。
他走到床边,脱下外套,躺在床上,柔软的床垫包裹住疲惫的身体,紧绷的神经在熟悉的环境和独处的宁静中缓缓松弛。
闭上眼后,沉沉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将王面拖入短暂的黑暗。
另一边。
天平几乎是冲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咔哒”一声将门锁上,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狼狈。
门板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将他彻底暴露在自己的情绪牢笼里。
天平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方才在餐厅强压下去的烦躁和憋屈感如同沸腾的岩浆,此刻在独处的空间里彻底爆发出来。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沉闷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坚硬的墙体纹丝不动,指关节传来的刺痛感却丝毫不能缓解他心头的烦闷。
“混蛋!”
天平低吼一声,声音压抑着怒火,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几步冲到床边,身体重重地砸进柔软的床垫里,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发泄的情绪都陷进去。
可那股憋闷感却像绳索一样勒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翻身坐起,看着自己刚才砸墙的手,指节已经泛红。
“总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天平烦躁地来回踱步。
王面那双眼睛……
那双明明疲惫得要死,却依旧清澈、温和、写满了纯粹关切和理所当然的“为你们好”的眼睛,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稳重?冷静?理智?
去他妈的!
他猛地直起身走到床边,然后——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枕头被他砸得凹陷下去,羽绒飞溅出来几根,在透过窗帘缝隙的光柱里无声飘舞。
道歉?道个屁的歉!
扛责任?扛你个头!
自己的身体呢?自己的状态呢?
当我们瞎吗?!
天平一边咬牙切齿地无声控诉,一边发泄似的用拳头砸着无辜的床垫。
每一次落下,都带着无处安放的焦躁和对那个“榆木疙瘩”队长又气又心疼的复杂情绪。
他气王面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把“保护他们”、“不让他们担心”看得比天还大,甚至觉得表达歉意是在减轻他们的负担。
他心疼王面那副理所当然承担一切、明明累得要死还要强撑着说“解决了”、“没事了”的样子。
他更憋屈于自己满腔的担忧和怒火,在王面那纯粹到近乎天真的逻辑面前,竟然显得那么无力,那么……词穷。
又是几拳狠狠砸在床垫上,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枕头被震得歪斜,被单一角也被扯得皱巴巴的。
他不再是那个用重力场精准控制一切的“天平”,此刻只是一个被巨大的憋闷和心疼逼得快要爆炸的年轻人。
咚!
最后一拳重重落下,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天平猛地停下动作,肩膀垮了下来,急促的呼吸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颓然地一屁股坐在被他捶得乱七八糟的床边,低着头,双手插进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里,用力地揉搓着,像是要将那些翻涌的情绪都揉碎。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那个冷静、精确、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天平”的影子?
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片被直球打得溃不成军、又心疼又憋屈的狼藉。
他倒在床上,手臂横在眼前,遮住了刺眼的光线和眼角那点不争气的酸涩。
跟那个笨蛋队长较劲……
真是……
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