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严瑾立下神魂誓言，老者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是一种夹杂了解脱和释然的微笑，就像背负千年的担子终于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他缓缓抬手轻挥，指尖一道灵光拂过，祭坛上的魂火悄然一颤。随即，一层银白的光晕在陈诺身上泛起，如水波荡漾，将她包裹其中。
下一瞬，禁锢她的魂阵悄然崩散，就像阳光下的雪一样，化作万点流光，无声飘散在空中。
严瑾快步上前，一手扶住她微微晃动的身体，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脉门上，神识沉入，仔细查探。
呼吸平稳，灵脉无损，神魂宁静，只是虚弱了些，果然如那老者所说——她并没有受到实质伤害。
他轻轻松了口气，把陈诺小心地安置在身侧，让她靠着自己坐下。
她的发丝带着淡淡的冷香，贴着他的肩膀垂落下来。
这时，老者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雪儿，过来。”
黑发萝莉抬起头，神情有些复杂，眼中情绪翻涌，但还是默默走了过去，没说一句话。
严瑾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他能感受到，那边的交谈，不只是家族传承，更像是一场古老文明的谢幕。
红裙少女飘然来到他身边，斜倚半空，打了个哈欠，笑吟吟道：“喂，那老家伙应该快把好东西掏出来了吧？你这趟算是走大运了。”
严瑾瞥她一眼：“哦？你说的是月魂族的魂道传承？”
“废话。”她白了他一眼，动作慵懒却风情十足。
“月魂族可是魂道中的老字号世家，他们那套‘观魂化影’的秘法，特别适合你。”
严瑾抬手揉了揉眉心，一脸头疼地说：
“我现在已经身兼画道、符道、儒道三种大道，还练了龙族的淬体术，这脑子都快不够用了……你还让我修魂道？”
“你懂个啥？”
红裙少女翻了个白眼。
“你那画道本身就和魂意沾边。你以为那‘神来之笔’只是灵感爆发？其实就是你无意识地触碰了灵魂的显化。魂道对你来说，不是负担，而是加强。”
严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说，静静咀嚼着她的话。
正这时，他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压抑的争执声。
他抬头看去，只见老者脸色凝重，语气带着隐忍的劝慰，而雪璃却倔强地站在原地，身形僵硬，眼神中满是不肯退让的光芒。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两人神情和那反复交锋的气氛来看——八成是意见分歧。
终于，老者长叹一声，像是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随后带着雪璃朝这边走来。
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走得轻飘飘的，像一道幽魂。但严瑾却猛地一怔。
她的眼角，有泪痕。
明明只是虚影，没有真正的身体，却能流下眼泪。
他看着她，不由得轻声问：“怎么了？”
雪璃没回答，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老者紧随其后，神情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快要散去的影子，但语气依然坚定：
“严小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便可送她离开这个地方。接下来的路，就托付给你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雪璃……她的未来，不该永远困在这里。”
听上去像是一种安排，一种成全。
但严瑾的目光始终落在雪璃的脸上，看见她红红的眼眶，心中却隐隐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好。”他点了点头，语气平稳。
但随即又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个问题。”
他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认真问：
“她……真的愿意离开吗？”
严瑾这句话，让雪璃微微怔住，缓缓抬头，望向严瑾说话的方向。
那双一向冷淡、带着防备的眼睛，此刻敌意稍稍有些减缓。
她没有说话，却转头看向老者。
她——不想走。
她也放不下。
放不下那些仍守着废墟的残魂，舍不得这片曾经是她全部世界的族地。
老者迎着她的目光，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唤道：“雪儿……”
那声音很轻，却沉得像千年的山，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
“你的未来，不该困在这废墟之间，陪着我们这些连身体都不完整的残魂慢慢消散。你，是月魂族最后的皇裔，是我们唯一的血脉延续。”
“你若留下来，只是陪着我们一起消散。”
雪璃垂在身侧的小手缓缓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依旧没说话，但眼中的倔强却分毫未减，像一把还未折断的剑。
老者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将千年的执念都压进这一声叹息里。
“族灭那夜，我们没能守住你，是我们的无能。”
“可现在，我们只求你活下去。不为复仇，不为责任，只为了能看看外面的月亮，看看活着的世界，看看你曾被剥夺的人生。”
雪璃身子一颤，那高傲得像月光的脊背终于慢慢弯了下去，低下了头。
老者见状，眼神中多了一分宽慰，也多了一分不舍。
他走到严瑾面前，深深一躬，语气郑重而低沉：“严小友，之后……就拜托你了。”
他说着，取出一枚圆润如水的玉佩，递了过去。
那是一块晶莹的圆月玉佩，入手微凉，仿佛握着月光本身，玉佩内隐隐流淌着银白色的魂芒。
接着，老者又取出另一块弯月形玉佩，正是当初严瑾在问道门秘境中，被吸走的那一块。
“你既出手相助，月魂族自不会让恩人白忙。”他说，“这两块玉佩合并之后，才是我族真正的‘满月之印’。”
严瑾眉头微挑，这才明白，原来两块玉佩，根本不是明月族的东西，而是月魂族千年传承的秘宝。
那枚圆月玉佩，一直被藏在族地深处，从未示人。
他将两块玉佩缓缓靠近，只听“嗡”的一声轻响，灵光大作，月华如潮。
虚空中竟浮现出一道银月虚影，高悬天顶，洒下清冷光辉。
等光芒敛去，玉佩已然合并为一块完整的圆月，内里铭刻着一套古老的纹路，像符、像画、像魂、像梦。
“此物藏有我族魂道秘法，可任选其一修行。”老者顿了顿，语气变得低沉，“但玉佩的核心封印，唯有皇族血脉可解。待雪璃重塑肉身之后，她自会助你开启。”
严瑾目光轻动，自然听得出这话背后的意思：这是一道名正言顺的后手，让他不得不帮到底。
不过他并不恼，只是笑了笑，将玉佩收起：“行。”
老者眼中掠过一抹疲惫的欣慰，随即转身，望向那些月魂族的残影。
“开始吧。”
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整个魂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四周虚空缓缓泛起涟漪，一道道模糊的身影自四面八方浮现——
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全都身着月纹长袍，面带温和的笑意，静静地看着雪璃。
他们，是她的族人。
雪璃走向祭坛，一步步踏上那浮光流转的阶梯。
她的身形轻盈，却每一步都像踏进记忆深处，踏在每一位族人的心头。
当她立于祭坛中央，老者抬起手中拂尘，振臂一挥。
“咻！”
十二道银色月环自祭坛四周浮现，盘旋升起，犹如月相轮转。
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魂光，从那一位位族人虚影中缓缓飘出，如夜空中升起的星芒，纷纷没入雪璃的体内。
她站在魂光交汇的中心，黑发无风自扬，双目中倒映着整片星辉月华。
那些族人们，原本清晰的身影，也在魂力流逝中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而散。
严瑾心中一震，呼吸骤然一紧。
他终于明白，这所谓的“送别仪式”，竟是要以整族残魂为代价，为她筑一道生路！
他猛然抬头看向老者。
老者仍是那般平静地站着，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
“这是我们最后的守护。”他低声道，“既然生时护不了她，那便以最后一丝魂光，为她点一盏灯，引她走出这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