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帐篷的地图前,那是一副简陋的、用木炭画在羊皮上的浑源屯及周边地形图。他的手指,在那片代表着鞑子营地的区域,轻轻地,敲了敲。
“等,就是死。”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们人多,耗得起。我们人少,耗不起。”
“那……”秦薇薇的心,揪了起来。
秦烈转过身,看着她,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里,没有绝望,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理智。
“所以,不能等。”
他说,“得逼他们,提前跟咱们拼命。”
……
子时。
夜,最深沉的时候。
鞑子的营地里,噪音小了许多。辛苦了一天的辅兵和工匠,也需要休息。只有外围的游骑,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朝着屯堡的方向,射着冷箭。
浑源屯堡的堡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三十道黑影,如同一群幽灵,从门缝里,滑了出去。
为首的,正是秦烈。
他身上,没有穿甲,只着一身方便活动的黑色夜行衣,手里提着那把缴获来的鞑子弯刀。
在他身后,是二十九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最悍不畏死的老兵。
刘恩,就在其中。
他的脸上,用锅底灰涂得漆黑,只露出一双在夜色里,亮得吓人的眼睛。他没有拿刀,也没有拿弓,只是在腰间,插着那把被他磨得锋利无比的匕首,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里面,是几罐子从鞑子尸体上搜刮来的、用来点火的猛火油。
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那不是勇敢,而是一种被逼到绝路后,彻底抛弃了生死的麻木。
秦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道缓缓闭合的堡门,和墙头上那一张张紧张注视着他们的脸。
他没有做任何手势,只是压低了身子,像一头捕食的猎豹,第一个,融入了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们的目标,不是杀人。
是放火。
烧掉那些正在建造中的、会移动的“木墙”。烧掉鞑子最后的耐心,逼着博尔忽,在明天天亮之后,就发动不计代价的总攻。
用一场今夜的小赌,去换取一个明天能够掌控的战场。
这是一场疯子才会干的豪赌。
风,很大。
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风里,带着一股浓烈的马粪和膻气。
三十个人,分成三组,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像三条毒蛇,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灯火通明的鞑子营地,匍匐前进。
刘恩的心,在胸腔里,跳得像擂鼓。
他不是怕。
是兴奋。
他能看到,就在不远处,那几具巨大的、如同怪兽骨架般的攻城器械的轮廓。他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新木头被砍伐后的清香。
他甚至能听到,营地里,几个喝醉了的鞑子兵,正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地唱着歌。
他的手,死死地抱着怀里的猛火油罐。
那冰冷的铁罐,此刻,却比任何女人的胸膛,都更让他感到温暖。
秦烈趴在一处土坡后面,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缴获来的千里镜,凑到眼前。
镜筒里,鞑子营地的布防,一清二楚。
那些攻城器械,被放在了营地的中央,周围,有两队鞑子兵,来回巡逻。想要靠近,就必须穿过外围至少三道哨卡。
硬闯,是找死。
秦烈放下千里镜,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屏住呼吸的弟兄。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刘恩的身上。
他朝着刘恩,招了招手。
刘恩立刻像条猎犬般,无声地爬了过来。
秦烈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营地左侧,一个相对薄弱的方向。那里,是鞑子堆放马料和草料的地方,只有一个小旗的兵力在看守,而且,巡逻的路线,似乎也最松懈。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和另一队人马。
最后,他的手指,在刘恩的胸口,重重地点了一下。
刘恩瞬间就明白了。
声东击西。
秦烈他们,去佯攻。
而他,刘恩,和他带领的那九个人,才是真正的尖刀。他们要趁着营地大乱的时候,从防守最薄弱的侧翼,插进去,将那几罐猛火油,扔到那些该死的木墙上。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去佯攻的,或许还有机会撤回来。
而去放火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整个营地的鞑子,像包饺子一样,死死地围住。
“怕不怕?”
秦烈用口型,无声地问。
刘恩咧开嘴,笑了。
那张涂满锅灰的脸上,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在夜色里,像一头准备噬人的野兽。
他也用口型,回答了两个字。
“宰狗。”
秦烈点了点头。
他不再多言,只是将手里的弯刀,握得更紧。
他对着所有人,做了最后一个手势。
一个代表着“行动”的、斩钉截铁的、向下的劈砍。
下一刻,二十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鞑子营地的正面,猛地扑了过去!
“敌袭——!”
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整个鞑子营地,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的鞑子兵,从帐篷里冲了出来,睡眼惺忪地,寻找着敌人的方向。
秦烈一马当先,他没有冲进营地,而是在外围,用最快的速度,斩杀了两名还没反应过来的哨兵。
鲜血,喷溅而出。
他没有丝毫停留,带着人,在营地外围,制造着最大的混乱。他们就像一群滑不留手的泥鳅,忽东忽西,专挑那些零散的、没有组织起来的鞑子小队下手。
“在那边!追!”
一名鞑子百夫长,红着眼睛,带着一队人马,朝着秦烈他们消失的方向,怒吼着追了过去。
营地里的主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骚扰,吸引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营地左侧,那片黑暗的角落里。
十道影子,已经借着混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片堆放着攻城器械的空地边缘。
刘恩躲在一个巨大的木轮后面,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能看到,就在二十步开外,那几具狰狞的木墙,像几头沉睡的巨兽,静静地趴在那里。
他甚至能闻到,守护在旁边的那些鞑子兵身上,那股子浓烈的酒气和膻味。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九个弟兄。
九双眼睛,在黑暗中,都死死地盯着他,像九头饿狼。
刘恩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他没有犹豫。
他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怀里那个油布包,朝着最近的一具木墙,狠狠地扔了过去!
“为了黑石寨!”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
“哗啦!”
油布包在空中散开,里面的几个陶罐,狠狠地砸在木墙上,碎裂开来!
黏稠的猛火油,瞬间,泼洒得到处都是。
不等那些鞑子兵反应过来。
*“轰——!”
刘恩将点燃的火折子,扔了过去。
一道橘红色的火龙,在一瞬间,冲天而起!
那堵用木头和牛皮做成的、浸透了猛火油的“墙”,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将半个夜空,都照得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