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斜,银杏叶在风里轻轻打旋,有些落在花坛边缘,有些粘在苏婉刚才站过的地方,像被时间钉住的标本。江宸的手还握着沈悦的,掌心汗意未干,却不再是因为紧张——那是昨夜以来第一次,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愤怒没有烧毁理智,反而淬炼出锋利的语言。
苏婉已经走出七八步,忽然停下,肩膀绷得笔直。她没回头,声音却像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们倒是挺会演恩爱。”
这话不像挑衅,更像试探。她在等反应,等江宸慌乱辩解,等沈悦怒斥,等围观人群窃窃私语发酵成流言的前奏。
江宸没动。
她低头看两人交握的手,拇指缓缓擦过沈悦腕骨外侧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疤——那是高二发烧时翻墙留下的痕迹,只有靠得足够近才能摸到。她记得沈悦说过:“那天我以为家里没人会发现我病了,结果是你先来的。”
现在轮到她来守护这份真实。
她松开手,不是退让,而是向前半步,站到阳光最亮的位置,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她的脸。她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你说我们在演?那你告诉我,真正的爱需要向谁证明?”
苏婉终于回头,嘴角扯起一丝冷笑,眼神却有些飘忽。
江宸没给她打断的机会,目光扫过地上那片刚落下的银杏叶,“连它飘落都不可控,你怎么敢说我们的心是假的?”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你嫉妒的从来不是我,是你再也无法让她为你翻墙、替你签到、甚至假装是你表姐去面对你父母的冷漠。”
空气凝滞了一瞬。
有人小声议论,有人举起手机,更多人只是怔住。这不是哭诉,也不是反击,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把情绪撕开,露出底下赤裸的真实。
沈悦始终没说话。
她只是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起,仿佛还在回味刚才掌心的温度。她的目光落在江宸后颈那一小片被风吹得泛红的皮肤上,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她不再需要冲在前面了。江宸已经学会用自己的方式战斗,而且比她想象中更锋利。
苏婉的脸色变了。
不是愤怒,是一种被看穿后的狼狈。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攥紧风衣下摆,指节发白。
“你以为你懂她?”江宸继续说,语速不快,却每一句都像钉子,“可你连她为什么会在家长会替你签到都不明白——不是因为你可怜,是因为你哭着说‘我爸要是知道我没朋友,会把我送出国’。”她顿了顿,目光直视苏婉的眼睛,“你不懂她怕孤独,也不懂她有多勇敢。你只是不甘心,她选择了别人。”
人群安静得可怕。
这不是校园情侣吵架该有的台词,这是对一段过往关系的精准解剖。没有情绪宣泄,只有逻辑链条一环扣一环地收紧,逼得苏婉无处可逃。
沈悦的手机还亮着,屏幕朝外,恰好拍下了苏婉僵硬的肩线和微微颤抖的睫毛。这不是刻意取证,而是本能——就像昨夜江宸把银杏叶放进口袋一样,她们都在用身体记住这一刻。
苏婉终于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带着点苦涩,也带着点释然。
“你变了。”她看着江宸,语气不再是嘲讽,而是一种近乎敬畏的复杂,“以前你连走路都不敢抬头。”
江宸点头:“是啊,我也以为我永远只能躲在人群后面。但现在我知道,有些事不能躲。”她看向沈悦,眼神柔软了一瞬,随即又转回苏婉,“你错了。我们不是在演,是在活。活得比你想象中更用力。”
苏婉没再说话。
她转身离开,脚步比昨晨快,却没有慌乱。风衣下摆扫过花坛边的银杏叶,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江宸没追,也没松手。
她的手重新握住了沈悦的,这一次力道更深,像是要把某种承诺刻进骨头里。她的怒火还在胸口烧着,但不再是为羞辱而燃,而是为了那个曾经连名字都不敢大声说出口的女孩,终于敢站在阳光下告诉全世界:我不是假的,我是真的爱她。
沈悦忽然开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江宸摇头:“因为你一开口就会哭。”
沈悦愣住,随即苦笑:“你怎么知道?”
江宸没回答,只是把地上那片完整的银杏叶捡起来,轻轻放进自己口袋,靠近心跳的位置。然后她弯腰拾起那两杯早已凉透的豆浆,递给沈悦一杯。
指尖擦过她的掌心,留下一道微痒的触感。
沈悦接过杯子,没喝,只是盯着江宸的眼睛:“你会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江宸没回答。
她只是握紧那只手,指节泛白,像要把某种承诺刻进骨血里。
远处传来上课铃声,人群渐渐散去,有人低头刷手机,有人低声议论,但没人再靠近她们。这场对峙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只有一种新的秩序悄然建立:江宸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的女孩,她是能站在光里说话的人。
沈悦忽然松开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朝前递到江宸眼前。
“拍一张。”她说,“就现在。”
江宸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
两人靠得很近,额头几乎相触,镜头里的笑容干净又笃定,背景是满地银杏与湛蓝天光。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沈悦忽然开口:
“那你听见了吗——”
一只飞鸟掠过树冠,翅膀扇动的声音盖过了余下的字。
江宸的睫毛颤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沈悦的指尖还按在快门键上,没松开。
她们都没动。
闪光灯的余光映在她瞳孔里,一闪而灭。
沈悦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照片定格在她们相拥的刹那,而远处花坛边,一片银杏叶正巧被风吹起,掠过她们脚边,落在苏婉刚才站过的地方。
江宸的左手仍紧握沈悦的右手,掌心汗渍已干,留下一圈淡淡的盐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