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扶着龙纹样式的檀木椅,怒意上脸,尽显龙相。
坐宾上众人慌忙起身跪下,手伏于膝前:“皇上息怒。”
肖帝位于座上,深出一口气,抬起手指点了点低垂着眉眼不敢抬起头的肖望舒:“舒儿,你上前来。”
肖望舒指节被捏得青白,她膝行两步上前,语调颤抖:“父皇。”
“你怎的能知道,被派外和亲的人是你?”
肖帝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字一顿间,慑得肖望舒心头一震。
“父皇,儿臣不知……”
“你不知?”肖帝反问。
“你不知什么?是不知朕要派遣人去吐蕃和亲,还是不知派去和亲的人是你?”
肖望舒双手不住的颤抖,她怎么能想到,肖九仪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将她向她求救的事情宣之于众。
她又怎会不知,肖帝经历过夺嫡之战,此生最恨的便是拉帮结派。此时这样问她,便是已经知道她买通肖帝身边的人获取信息。
想到这里,她的心一瞬间像坠入冰窖般,明明是酷热难耐的夏季,她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而半分也没被提及的肖世昌,此刻正半垂着眼眸,跪在肖九仪身后,深吸一口气。
蠢货!
他在心底暗骂。
肖望舒前去和亲的消息是他告知的,他买通了肖帝身边李公公的徒弟小福子,每月给他五十两银圆,让他将平日里他所能知道的朝堂事宜告知他。
这些事若是被肖望舒说出去……
肖世昌紧抿着唇,慢慢抬起眼帘,望向肖帝。
“父皇,儿臣当真不知,只是周遭风言风语太多,误传到了儿臣耳朵里。”
肖望舒的面颊已经变得惨白,她抬起头,眉目间满是惊慌。
肖九仪见状,暗中挑了挑眉,见事情发展得差不多,便抬起头慢慢上前,同肖望舒平行。
“父皇,不怪妹妹猜测。仪儿也听说,这些日子吐蕃王子即将进京,约莫着是前来求和的。”
闻言,肖帝不语。
这里是华严寺,皇子公主结党营私本就不光彩,纵使他们犯了错,也代表的是皇家做派,肖帝自然要给他们留面子。
肖九仪此番话不是在为肖望舒开脱,而是在向自己递台阶。
想到这里,他右手扶平紧皱的眉头:“罢了,底下人嘴不严,也怪不了旁人。你们平身吧。”
直到众人落座,宴席继续。
大家心中各怀心事,唯有肖九仪胃口大开。
自古皇家天子多疑,今日的事情只是在肖帝心中埋下种子。
想到这里,她挑眉望向位于下座的二人。
肖望舒,肖世昌,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午宴过后,众人皆回到寝殿内休息。
肖九仪刚一进院子,便看到梧桐树下站着一个身穿褐色长袍的僧侣。
她顿了顿,偏头吩咐兰芷:“安顿门外的人看好了,你也去盯着些,有人来找,就说长公主已睡下,不便见人。”
说罢,她提起步伐上前。
树下人听到声音,也慢慢转过身:“殿下。”
“有什么事?”
陆肃尧看着肖九仪的面庞,喉咙干涩:“臣听闻殿下今日便要回宫,特地前来和殿下告别。”
燥热的空气里,仅有的一点微风还是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肖九仪的目光里,上一世的背叛是真,可这一世陆肃尧的不舍也并不假。
她偏了偏头,挑眉:“吐蕃王子即将进京,我已经向父皇提出自愿前去和亲的想法。”
“什么!”
陆肃尧眼中的不舍立刻被紧张代替,他上前一步,语调满是震惊:“皇上答应了?”
“还未。”肖九仪顿了顿:“但父皇总会答应的。”
“我既还未身亡,殿下为何还要前去和亲?”陆肃尧的语调发颤,竟慌乱的额角青筋崩起。
肖九仪慢慢抬起眉眼,冷笑一声:“你说死便死,说活便活,置本宫于不顾,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好大的口气。”
陆肃尧上前一步:“凤娴,我说过我的身不由己。”
“本宫同你一样,也有本宫的身不由己。”肖九仪目光直直地同陆肃尧对视,没有半分避讳。
陆肃尧后退一步,语调坚决:“臣不会让殿下去和亲的。”
“这由不得你。”
陆肃尧听了肖九仪的话,心中的恐惧涌上心头。
上一世他营救肖九仪时的场景还回荡在他脑海中,他不能再让肖九仪涉身于危险中,绝对不能!
“殿下很快便知由不由得我了。”
说罢,他双手作揖,躬身行礼:“时辰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臣先告退。”
肖九仪看着他身轻如燕地登上梧桐树,朝墙角后跳下。
树下只剩肖九仪一人,她轻轻上前抚摸着干枯的树皮,语调悠悠:“再着急一些吧,陆肃尧,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回宫的仪仗浩浩荡荡,终于在酉时回到了皇城内。
一路上,肖九仪和赵皇后共乘一辆马车,赵皇后絮絮叨叨地数落她:“仪儿,不怪母后说你,与你无关的事情,你操心那么多做什么?吐蕃之地苦寒,又是蛮夷之地,你千金之躯,怎能代替肖望舒去和亲?我看你是要将母后气死!”
肖九仪安抚似的靠在赵皇后身边,双手搭在她的腰间:“母后放心,我不会真的去和亲的,你相信我,我不是那般愚蠢之人。”
“那你今日是为何?”赵皇后侧过身,看着靠在她肩膀上的肖九仪。
肖九仪慢慢直起身,神情变得严肃:“母后,仪儿同您讲实话。肖望舒这样风光的去和亲于我而言远远不够,我要让她身败名裂、臭名远扬,带着万人唾骂被撵出萧朝。”
肖九仪的神情严肃,竟让赵皇后一瞬间呆愣在原地。
隔了半晌,她心疼地握住肖九仪的双手:“仪儿,你告诉母后,可是她欺负了你?不然你怎么如此这般恨她?”
肖九仪长叹一口气,将上一世的种种抛诸脑后,她回握住赵皇后,摇了摇头:“母后,其中恩怨纠葛太多,仪儿没办法同您讲清楚……”
顿了顿,她带着些犹豫地重新开口:“您会怪我吗?”
赵皇后回过神,轻声询问:“怪你什么呢?”
“怪我太过恶毒,怪我精于算计,怪我……看不得胞妹幸福。”
肖九仪声音越来越小,她慢慢垂下眼睑不与赵皇后对视。
赵皇后轻笑一声,慢慢将肖九仪揽入怀中。
马车外的鸟鸣声清脆,带着独属于赵皇后身上的清香,一同刻进肖九仪的脑海。
赵皇后一下下轻拍着肖九仪的后背,目光望向远处:“傻孩子,母后怎么会怪你呢?母后是生你养你的人,最知道你的脾气秉性如何,知道你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却也总是害怕你被别人算计。如今你这样,母后开心还来不及,懂得保护自己,懂得反击恶人,母后为你骄傲,只是,唯有一点……”
赵皇后收回视线,看向肖九仪:“不能伤害纯良之人,也不能伤害到自己,你明白吗?”
肖九仪鼻头一酸,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点了点头,用鼻音轻哼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