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在砰地一下碎掉。
谢伊面色苍白地捂住自己受伤的胳膊,那里正汩汩涌出血来。
血液的喷涌在黑色的衣料中并不明显,最多也就是洇湿了一片。但稍微一摸就是一手的黏腻湿滑。
瑟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啧啧称奇:“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一点呢。”
谢伊面色苍白,也没有去问她到底想象了一些什么。他摁住了自己胳膊上的伤口,权当作潦草的止血。继续问道:“我还需要继续吗?”
“当然。”瑟茜道,动作闲适地交叠双腿,“我本来也没想过你一次就能做成。”
谢伊长久地盯着她,然后目光在她和面前小小的才及他膝盖的女孩身上来回交错,最后确定她没有开这样无聊玩笑的时候,他才道:“这没有道理。”
“什么道理?”
“如果是源头的话,她为什么会出现?”谢伊面色苍白。
瑟茜挑了挑眉:“你说西尔弗吗?”
那个小小的,抵挡在沸腾坩埚面前的白色虚影,就是西尔弗·提亚马特的分身。
谢伊实在没想到自己还需要面对这东西。
“她不就是这一切的源头吗?”瑟茜道,“解决她,我们才能靠近那锅白色雾气,破坏洛可可那疯子的骨质……解决一切。不是吗?”
瑟茜挑了挑眉,说得轻松。
谢伊长久地陷入了沉默。他看了一眼捏着蝴蝶刀,蓄势待发的西尔弗幻影,又看了眼翘着腿在资料册上涂涂改改的瑟茜,最终道:“我办不成。”
“办不成?”
谢伊道:“我要是有能力对付她,那么我也不会回到这里来。”
如果他真的可以不忌惮西尔弗,那么在第一次“白色污染”发生的时候,就可以得到龙族的秘宝离开了。
瑟茜不可置否,但还是道:“不过已经过去很久了。西尔弗已经消逝,她的力量还是当时的模样。但你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
谢伊抿一下唇,道:“她是你们这里的最强者。”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他成长再多,也绝不可能应付得了西尔弗。
瑟茜却偏过头,闷声笑了起来。
“并不是这样的。”最后她说。
“西尔弗并不算是有天赋的。”瑟茜道,“即便是她的血统,也远不如大部分人纯粹。”
“即便是提亚马特,也没有继承多少强悍的能力。”瑟茜说,“这也是她的孩子血统始终不稳定的原因。”
“但血统什么的,是利维坦的陈词滥调。”瑟茜凝神道,“西尔弗真正的能力,在于其他东西。”
谢伊下意识追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瑟茜重复一遍他的话,却只是道,“这是我不知道的东西。”
她垂下头:“但是我知道,你也能够做到这件事。”
“如果真的有人能够打败曾经的西尔弗,那么,我相信你是那个人。”瑟茜平静道,也不再多话,“继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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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的提亚马特的陨落后,湖泊中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寂静。湖水被彻底染得绯红,银龙的尸体沉默地卧倒在岸边,被粗鲁切断的头颅上,那巨大的突出的眼球还在无法释怀地注视着前方。
星星的光倒映在水面,远处亮起了节能的幽灵鬼火灯。外出的一行小队沉默地打着鲜艳的火把,跳动的火焰使得眼前的惨状逐渐地明亮起来。
奥丁还是同之前在“神圣之心”的斗争当中一样,走在学生会小队的最前面。他寡言沉默,高大的背影却总是叫人心安。
在不久前他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分发了学生会的红心勋章,格拉德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除了简单地区分阵营之外,这个小玩意还有着保护的作用。
“如果你觉得自己遇到了什么危险,可以用这个。”奥丁道,“里面存着黑龙的血。”
黑龙血蕴含着强大的魔法能量,也是长久以来各类魔药制剂的重要原料。
这次的行动显然不能像上次的“神圣之心”一样慷慨激昂,所有人都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比“蓝血”更加残暴可怖的敌人,并且那强大的敌人并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在这次行动当中的死亡,将会是真正的死亡。
但奥丁还是沉默地携带了一瓶烧酒。再次以刀背撬开酒瓶的塑封之后,他将尚且滚烫的烈酒浇落在地。地面汲取了这高度数的烈酒,发出轻微的噗嗤声,然后迅速地被泥土彻底吞噬。
他用指腹摸了摸那还在滴水的瓶口,轻轻地叹气,随后将那瓶酒直直地放在了那银龙尸体的正前方,招呼身后的人:“我们走吧。”
安吉特还是缩在格拉德身后,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是露出了一点脑袋。她凝视着那属于银龙的尸体,许久才开口:“她还是死掉了。”
格拉德宽慰地捏捏她的手掌。安吉特少见地没有回应,只是垂着脑袋,与那始终没有阖上的属于龙的眼睛长久地对视,似乎要从其中看到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没有见过妈妈。”
她突然开口了。
格拉德一愣,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下意识地垂头望去。但安吉特还是没有抬起头,仍旧注视着那巨大沉默的尸体。
“我能够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掉了。”安吉特继续道,“她在雾气里。她是白色的。”
她的声音稚嫩,说到之后,忽然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带着她缩在格拉德手心里的手,也抑制不住地战栗。
“其实我确实是害死了她的。”安吉特道,“如果没有我,她就可以逃跑了。”
“我让她失去了自由。”
夜晚的风冰冰凉凉,拂过面颊的时候像是一块浸过水的鲛纱。偶尔有山雀在附近鸣叫,但更多的只是周边同伴彼此靠近所以聒噪的呼吸与心跳。
安吉特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一样,把脸埋在了格拉德的手臂里,闷闷地哭出声来。泪水打湿了衣料,贴在皮肤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属于孩子的柔软面颊与颤抖不止的睫毛,在这样的夜色里,在这样属于尸体的悲壮里,让这样的悲剧显得更加凄厉绵长了。
“提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责怪你。”奥丁开口了,“她不在意这些东西。她有想做的事情,不会因为其他人的缘故而搁浅。”
奥丁犹豫一下,随后道:“她是期待你的出生的。”
安吉特没有回应。大概在她看来,先前一直对她恶言相向的奥丁忽然表现出这样的善意着实是有够古怪。她依旧在啜泣着,周围的寂静使得她的哭声都格外悠长。
托里斯倒是上前收敛了银龙心口的龙鳞。虽然比不上骨质的复生能力,但是一块护心的龙鳞,还是有很大的作用的。
他把那枚苍白的龙鳞塞进了安吉特的手心,轻松道:“喏。这应该是给你的。”
安吉特没有回话,格拉德倒是侧过头多看了他一眼。
“我们继续走。”
奥丁这时候宣布了接下来的安排。当然他们本来也没有一个前往湖泊哀悼死者的活动。在这场灾难当中,亡故的人并不少,幸存者们对于死亡几乎麻木。
湖泊的另一侧早已人去地空,那头诡谲的三首银龙早已不见踪影。而和它一起的洛可可也下落不明。按照梅拉达所说,他们一行有三个人。
虽然学生会小队在人数上完全占优,但是无论是银龙还是洛可可,都没有一个好对付。奥丁与托里斯的伤势不轻,真要应付起来也许还是吃力的。
至于安吉特,虽然有着两脉强势的血统,但是她真正使用的情况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真的使出全力,也要担忧血统一时间不稳定带来的后遗症。
所以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还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接近银龙,尽量避免正面交战,从而对“白色污染”带来的雾气进行回收。
这样以退为进的行动看似很可行,但是实在是过于被动,不出意外还需要来自敌人的配合。如果在他们准备埋伏的过程中银龙忽然出现,那么这支外强中干的队伍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全军覆没了。
格拉德率先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需要隐蔽起来。”
“隐蔽?”奥丁侧过头来,显出不解,“我们要躲藏起来?”
他显然是不赞同这样的举动的,毕竟东躲西藏并不符合他的认识,一味的退让也像是懦夫行为。
“这里很开阔。”格拉德解释道,“敌暗我明,如果出了问题,那么我们很快就会被一网打尽。其次,本身我们的行动就需要对方的配合。”
“……”奥丁垂眸,似乎是正在思考格拉德话中的可行性。但是没有思忖多久,托里斯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头。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托里斯说,“隐蔽会让每个人都分散开来。即便两两组队,也很难解决薄弱问题。”
“如果我们真的在空地出了事,那么至少人多,可以以人数优势占得先机。”托里斯道,“但要是完全分散了,那么我们唯一的优势也不复存在了。”
格拉德冷声说:“就算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没办法应付洛可可。”
“……”
“……”
托里斯说:“小王妃,你这句话不大好听呢。”
而另一边的奥丁听到这样的话脸色已经迅速地阴沉了下去。他的思忖也有了结果,他道:“听托里斯的。”
“……”
学生会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外人而反对自己主席的命令,格拉德自知和他们说不通,抿一下唇,也不再勉强。
身边的安吉特忧心地看他一眼,道:“我相信哥哥。”
随后她宣布:“我和哥哥一起走。”
“……”
“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有够不负责。”奥丁冷笑一声,“我们所有人都是因为你才来到这里的。你不配合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办?”
他的话没有错。如果真的按托里斯的想法,一行人守在空地当中等待银龙的出现,安吉特如果跟着格拉德的情况下,学生会的众人也无法进行任何配合。
“可是,我觉得哥哥说得更有道理。”安吉特说,“这里很危险。你们又没那么厉害。”
“你——”
“好了。”
在这场注定的争吵发生前,格拉德冷声打断了对面的话。
“如果你们觉得没有必要的话,那么在这里等就可以。”格拉德说,“不过我不会在这里。”
托里斯道:“小王妃是准备和我们分道扬镳吗?”
格拉德瞥他一眼,回答道:“我是‘薄弱问题’,自然需要保护好自己。”
“……”
在他这里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托里斯耸了耸肩,没有再说。
安吉特还是担心:“哥哥……”
“你也在这里等。”格拉德说,“做好你该做的。别的不用想。”
安吉特委屈地瘪了瘪嘴,最后还是被格拉德强硬地塞到了另一边去。
奥丁沉默地看他一眼。
格拉德什么也不再说,安置好了安吉特,便收回了目光,在这支小队陆陆续续摆好阵形之后,独自消失在阴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