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德快步穿行在夜色当中。
夜凉如水,周边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覆盆子的酸甜味道。几乎看不到具体的景色,但远处一点光亮却格外明显。
格拉德来到这里并不久,但对这里基本的规则倒是摸得清楚。比如说,只有在靠近的时候,周边就会自动泛起光亮。就像是第一次来到幻境时,贝贝引导他们来到剧团帐篷中,周边忽然亮起彩灯的时候。
而现下,亮起彩灯的地方,就是那处于中心位置的巨大钟楼。垂泪的圣女像在这样的灯光下,似乎真的在暗自伤怀。
格拉德也确实不假思索地跟在那亮起的光源之后,但在掀开帷幕的时候却忽然噤声。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的时候,冰凉的手掌已经率先捂住了嘴!
“闭嘴。”
来人冷淡命令道。不消时,格拉德感到有什么冰凉的金属贴到了自己颈侧,锋利的刀尖轻易地划破皮肤,又痒又疼。
格拉德不再说话,也不再点头,任由对方扣住自己的肩膀,一路向帐篷外走去。
“现在。赶紧滚。”那个人这样说,很快地收起了手中的刀。
格拉德一时诧异,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轻易地被放过。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对方,却再次被刀尖抵住了脖子。
“说了滚。”对方有些不耐,“听不懂?”
格拉德顿了顿,但想到自己今晚的目的,还是道:“我不能走的。”
“?”
对面显然对他不怕死的精神感到诧异。刀尖在指间很快地转了个漂亮的刀花。对面那刀背对着他的后颈:“为什么?”
对方似乎是能够和自己交流的模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格拉德赶忙道:“我要找人。”
“然后?”
“所以……!”格拉德正思忖要怎么往下编,那人已经拿刀在他身后比划要怎么捅他了。
“我不能走的!”格拉德猛地回过头。那人压根没料到他会这样莽,一时间躲闪不及,刀背蹭过面颊,划出一片间断的血线。
但回过头的一刹格拉德也没能看清对方的模样,只能看到掩盖在面罩下的深色眼睛。
“……他是很重要的人。”格拉德深吸一口气,继续诚恳道。
“……”对方噎一下,鬼使神差般,居然接下去问了,“谁?”
格拉德心说问这么细干嘛,但面上还是一副诚恳又楚楚可怜的模样:“我相好。”
“……”
“……”
双方忽然就都陷入了沉默。格拉德心里嘀咕是不是自己演得太过,叫对方发现了什么端倪。毕竟对方一副来者不善的凶狠模样,看起来忒不好忽悠。
更何况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演得有点恶心,很想现在就回过头去抠自己的喉咙。
而先回答他的不是那沉默的蒙面人,而是忽然从天而降的细长触手!
“砰!”
巨大的撞击掀起了浓重的硝烟,刚落地的那一刻就在原地留下了篮子大小的深坑!
“……!”
格拉德被烟雾呛得咳嗽,一低头发现那蒙面男在刚才那紧要关头居然将自己拦腰抱起,这才躲过了那忽如其来的可怕触手。
“这是……”
“又在发疯。”头顶的声音凌然,格拉德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话,又被提溜着到了另一边去。这次一路跃上了他们剧团里那最高的钟楼塔顶。
格拉德也是在这一刻得以窥见那东西的全貌。没有帐篷顶的遮掩,那有着三个脑袋的巨大怪物全然沐浴在冷调的月光下,每个脑袋都像是刷上了一层清漆。那细长的每一个都足以致命的可怖触手,密密麻麻居然生了那样多,他和这个蒙面男加起来,在这样的怪物面前都完全不够看。
格拉德顿时对自己先前与这东西搏斗的场景感到后怕,甚至疑心自己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毕竟这东西,光是看上一眼,就完全没有与其一战的想法。
“它,他怎么会出来?”格拉德偏过头去问。
对方似是在顿眉:“生气了。”想想又补充:“你相好的错。”
格拉德一噎,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驳,就看到那东西的一个脑袋上,一个过于灵活的小黑点。
“?!”
总不至于真的是这样吧!?
格拉德还没想明白,身上一沉,那人把他放了下来。
“你要……”
“别动。”那人似乎是烦得很,懒得回头看他。
格拉德噢一声,他当然不会动,毕竟没人比他更爱惜自己的性命了。
可刚应下一声,那人就以看不清的速度向前起跳,一下子竟是直直地冲向了那张牙舞爪的可怕怪物!
格拉德吓了一跳,又看到那模糊的身影迅速地跃上那巨大的怪物,几下切断了正在他周边不住挥舞的细长触手,方向居然是要直取颅顶!
可是触手那样多,那东西又那样大,格拉德完全想不到那人能够以什么样的方式成功,也想不到对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往那边去。
而对方像是全然没有这些顾虑一般,敏捷而轻快地捅穿了那怪物的眼睛后,躲过无数向他挥舞的触手,肉眼几乎捕捉不到他行动的轨迹!
即便才和这人交流不过短短数时,但是见到这人在那怪物手中刀尖舔血般躲避进攻,还是不由得有些忧心。
虽然确实,死掉和他没有多少……
“!?”
格拉德心里一跳,几乎要栽倒过去!
那怪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如有所感,面对对面微弱却连续的攻击,选择不再抵抗,而是直接张开了大口!
那人也确实如怪物所料没有来得及反应,也直直地滑入了那怪物口中!
即便是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格拉德也被那怪物口中的腥臭与触手的黏腻恶心得要命。但是比起这个,他在意更多的还是那确实被怪物吞掉的人。
“……”
可那身手敏捷的人,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那大张着的黑洞当中。
那三头怪物吞掉人之后,发出了叫人牙酸的咀嚼声。布偶的僵硬面容竟是露出了诡异的笑来。格拉德心里一凉,与此同时,也刚好和那桀桀笑着回过头来的怪物对上了眼。
那偌大的突出的纽扣眼球,和贝贝望向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那对于他的眷恋与依赖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
细长的触手开始向钟塔袭来,那怪物故态复萌,开始张大嘴,准备把在塔顶上的格拉德打落到自己嘴里。
格拉德低头看了眼地面,心里不由得暗自叫苦。这样的高度,即便他侥幸躲过了那怪物触手的围殴,跳到下面也肯定会断掉腿。
他都要埋怨那人把自己带到这样高的地方了。
“砰!”
细长的触手个个都有碗口粗,像是蟒蛇一样黏腻着缠绕着爬上来。说是细长只是相较于那身量庞大的可怖怪物而言。
格拉德尽力地躲闪着,不多时就被逼到了钟楼的最顶端,和那垂泪的女神像面对面。
那怪物几乎是大半都附着到了那高大的钟楼上,每多挪上来一些,整个钟楼都发出一阵无法忽视的可怖颤抖。格拉德现在确实进退两难,无论是被怪物吃掉,还是掉下去摔死,他都不愿意。
早知道自己应该锻炼一下在屋顶间穿梭的技巧的。
格拉德咬牙,开始在大脑中疯狂思索自己要怎么跳下去才能不摔断肋骨。但没来得及思索出结果,那可怕怪物的舌头已经碰到了他的腿。几乎是贪婪地贴近了,很快他身上就是一片湿润。
再不跳下去就来不及了!!!
格拉德来不及再想,眼一闭,咬了牙,就直直地往后倒去!
“咻!”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身体也没有意料当中七零八落。夜晚的风几乎是和煦地拂过耳畔,带来柏木的清新味道。
格拉德试着抬起眼睛,听到银铃脆响,来人的长发被耳边的风吹散,几乎要盖住自己的脸。
“你?!”
格拉德诧异地望向维斯,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似乎确实是在这附近。而自己出来的目的,也确实是要来找他……
“安静点。”维斯说,不紧不松地扣了他的腰,“不然把你扔了。”
格拉德对于对方这丝毫不掩饰的恶劣与大逆不道的姿态感到气结,但看一眼脚下,他不得不承认,恐惧确实是最有用的威胁。他也难得没有反驳对方的想法,而是颇为顺从地搂住对方的脖子。
维斯周身一僵,隐隐竟是有将他抛下去的意思。格拉德确实有点害怕,死命揪着对方飞行时鳞片化的长耳:“你?”
“不要摸我!”
维斯高声道。
格拉德心说不抓着你我就掉下去死了,但这样的话现在是不能说的,不然他真觉得这小混蛋会把他从这里抛下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还要问你……”格拉德话说到一半,忽然噤声。
“那边?”
他有些不确定地抬眼望去,这稍微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又叫维斯不满,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不过格拉德现在没空和他掰扯这个,而是指向不远处那怪物仍在攀附的钟塔。
“!!!”
忽然喷涌出的鲜血叫那三头的怪物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怪异地瘪了下去,而三个脑袋上的神色仍旧僵硬,似乎是对自己的伤势后知后觉。
而那喷涌的血液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这也使得那怪物逐渐瘫软下去。先是一半的身体,接着是另一半。他的触手,四肢,躯干,都肉眼可见的萎缩下去,只有那硕大的三个脑袋,还保持着原来的大小,显得滑稽而诡谲。
而在那最先喷涌出伤口的地方,一个被血污包裹着的人形,颤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那覆盖着样貌的面罩已然被血污浸饱,那人像是不适一样把面罩扯落。但即便如此仍旧看不出他的模样,因为已经被血液沾花了。
但那双眼睛,在满是血污的面上却显得明亮异常。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了那巨大怪物的遮挡,月光倾泻而下的缘故。总之那双眼睛,直直地望了过来。
是血液的红色。
格拉德心下一跳。又看到那钟楼上的神女像,此时此刻,眼睛的位置,也恰好沾染上了血液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