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息——血腥味、可乐的甜腻、隔夜饭菜的微酸，还有女帝身上那股若有若无、仿佛来自深宫古殿的冷冽熏香。鹿玖靠着墙，感觉自己的腿肚子还在打颤，一半是刚才被踩的，另一半是被那电光火石间放倒三个壮汉的场面给吓的。
他看着李如玉。这位祖宗正一脸嫌弃地用她那价值连城（鹿玖猜测）的龙袍袖口，反复擦拭着触碰过可乐罐和马克杯的纤纤玉指，仿佛沾染了什么剧毒污秽。她眉宇间那股“尔等皆是尘埃”的傲然，配上这略显洁癖的动作，竟有种诡异的……反差萌？
“陛…陛下神威！”鹿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宵小之徒，不堪一击！您…您没伤着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这位祖宗一个不爽，把他也归类到“不堪一击”的范畴里。
李如玉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凤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朕若被此等蝼蚁伤到，岂非笑话？” 她没有回答鹿玖的废话，目光再次投向门口被破坏的锁具和歪斜的防盗门，眉头紧锁。
“此门户形同虚设，竟被如此粗蛮之力破开？”她语气带着浓浓的不满，“鹿爱卿，你身为朕在此界的……嗯……近侍，所居之地，防备竟如此松懈？” 她显然开始给鹿玖安排职位了，虽然这职位听起来风险系数极高。
鹿玖嘴角抽搐。近侍？合着他从租客直接升级成太监总管了？还是个负责安保的太监总管？他连忙解释：“陛下息怒！这是防盗门！已经很结实了！谁知道那几个家伙喝醉了发疯，用工具撬的啊！平时很安全的！” 他心里哀嚎：再结实的门也经不起您老人家一爪子吧？
李如玉显然对这个解释不甚满意。她踱步到门边，伸出食指，在那被暴力破坏的金属锁芯边缘轻轻一按。
“嘎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响起。那坚硬的合金锁芯，在她那看似柔若无骨的指尖下，如同软泥般被轻易按扁、扭曲，彻底变成了一团废铁！
鹿玖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看看那团废铁，又看看女帝那根白皙如玉、连指甲盖都透着健康粉色的食指，感觉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上限。这他喵的是人形液压机吧？！
李如玉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杰作”，似乎稍微满意了一点。她转头，目光又落回了鹿玖身上，上下打量，带着一种评估货物价值的挑剔眼神。
鹿玖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陛…陛下？有何吩咐？”
“鹿爱卿，”李如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朕观此界之人，衣饰皆奇装异服，粗鄙不堪，有伤风化。” 她嫌弃地扯了扯自己身上那身华丽但沾了可乐渍的龙袍，“朕此身冕服，不便行走探查。速去为朕寻一身……嗯，体面些的常服来。”
常服？体面些？
鹿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女帝那身价值不菲的龙袍，又想想自己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祖宗欸！您这“体面”的标准，怕不是要镶钻的吧？
“陛下…这个…体面的常服…”鹿玖搓着手，笑得极其谄媚，“它…它需要那个…呃…银子！对！银子！我们这儿买东西，得用钱！叫人民币！” 他赶紧掏出自己瘪瘪的钱包，打开，露出里面孤零零的几张红色毛爷爷和一堆零钱，“您看，小的…微臣…俸禄微薄，这个…龙袍它…”
李如玉的视线落在那个薄薄的、印着奇怪图案（银行卡）和几张彩色纸片（钞票）的皮夹子上，眼神更加困惑了。在她看来，这玩意儿比刚才的“摄魂妖器”更加莫名其妙。不过，“银子”这个词她是懂的。她略一思索，动作极其自然地伸手探入自己宽大的龙袍袖袋里。
鹿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真有金子？
只见女帝掏摸了几下，掌心托着几颗黄澄澄、圆滚滚、约莫指甲盖大小的东西，递到鹿玖面前。
“拿去。”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给了几颗糖豆。
鹿玖定睛一看，呼吸都停滞了！
金瓜子！
货真价实的金瓜子！在节能灯下闪烁着诱人的、属于贵金属的温润光泽！虽然个头不大，但看那成色和分量，一颗顶他几个月房租绝对没问题！
“这…这…”鹿玖激动得手都在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碰又不敢碰，“陛下…这太贵重了！使不得啊！”
“区区几粒金豆，何足挂齿？”李如玉一脸理所当然的平淡，“朕赏你的，便是你的。速去办事。” 她把几颗金瓜子往鹿玖手里一塞，动作随意得像扔了几颗石子。
冰凉的金属触感入手，鹿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升华了！他瞬间把什么世界观、什么危险、什么祖宗都抛到了脑后！金主爸爸！不，金主女帝！此刻在他眼中，李如玉周身都散发着金色的、名为“壕无人性”的光辉！
“得令！陛下您稍等！微臣这就去给您置办行头！包您满意！”鹿玖腰板瞬间挺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仿佛刚才那个差点被踩断气的不是他。他小心翼翼地把金瓜子揣进最里面的口袋，还用力按了按，感觉无比踏实。
他风风火火地冲回自己房间，翻箱倒柜。给女帝穿自己的衣服？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t恤大裤衩配龙冠？他怕被女帝当场诛九族。必须买新的！现在！立刻！马上！
十分钟后，鹿玖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纸袋，像捧着圣旨一样，毕恭毕敬地回到了客厅。
“陛下！微臣…呃，我，给您买来了！”他献宝似的把纸袋放在那个勉强扶起来的茶几上。里面是他用最快速度在楼下24小时便利店扫荡的战果：一件最简单的白色纯棉女式t恤，一条深色运动裤，还有……一套崭新的、带着蕾丝花边的女士内衣裤（导购大妈热情推荐的均码款）。
李如玉走过来，好奇地看着纸袋里的东西。她先拎起那件白t恤，指尖捻了捻布料，眉头微蹙：“此等粗布，便是体面常服？”语气充满了怀疑。
“陛下，这叫简约风！低调奢华有内涵！您先试试？”鹿玖陪着笑。
女帝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又拎起那条运动裤，看了看松紧带腰头，眼神更加困惑：“此裤无系带？如何穿着？”
“这叫松紧腰！方便！舒服！您试试就知道了！”鹿玖赶紧解释。
李如玉将信将疑，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套蕾丝内衣裤上。她两根手指拈起那件小小的、带着精致蕾丝的胸衣，举到眼前，左看右看，眼神充满了纯粹的学术探究光芒。
“此物…”她指尖摩挲着那柔软的蕾丝和弹性布料，又捏了捏里面的海绵垫，“形制奇特，轻薄柔软，莫非是此界特有的……护心软甲？”她看向鹿玖，眼神带着一丝“此界工艺虽粗鄙，但想法倒有几分奇巧”的肯定。
鹿玖：“……”
他感觉一股热血瞬间冲上头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护…护心软甲？！祖宗啊！您这想象力是不是太奔放了点？！
“不…不是！”鹿玖差点咬到舌头，声音都劈叉了，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这个…这个叫…内…内衣！就是…就是穿在里面的！贴身的！不是护甲！是…是…”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古代词汇来解释文胸的功能，急得抓耳挠腮。
“穿在里面？贴身的？”李如玉重复了一遍，眼神更加疑惑，她捏着那件小小的胸衣，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又看看鹿玖那副窘迫得快要原地爆炸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促狭”的光芒。
“哼，”她轻轻哼了一声，把胸衣丢回纸袋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鹿爱卿，心思倒是……颇为细腻。”
鹿玖：“……” 他想死！真的！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感觉自己像个给皇帝进献了肚兜的佞臣！一世英名（虽然并没有）毁于一旦！
李如玉没再理会他窘迫的样子，拿起那件白t恤和运动裤，转身走向鹿玖的房间（客厅没门）。“更衣之地何在？带路。”
鹿玖如蒙大赦，赶紧低着头，像个鹌鹑一样把女帝引到自己房间门口。他刚要顺手帮忙关门，一只带着龙袍袖摆的手就按在了门框上。
“鹿爱卿，”李如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非礼勿视。若敢有半分逾矩……”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鹿玖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他立刻立正站好，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块霉斑，赌咒发誓：“陛下放心！微臣就是长十个胆子也不敢！我给您守门！守门！”
门被轻轻关上了。
鹿玖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还有几声极轻微的、带着困惑的“咦？”和“此带如何系？”的自言自语。他脑补着女帝陛下笨手笨脚跟现代衣服搏斗的画面，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因为刚才的“护心甲”事件而尴尬得脚趾抠地。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鹿玖赶紧回头。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褪去了那身华丽沉重、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袍帝冠，换上最简单的白色纯棉t恤和深色运动裤的李如玉，仿佛瞬间从云端跌落凡尘，却又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身简单的衣物非但没有掩盖她的光芒，反而将她修长挺拔的身姿、流畅优美的肩颈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乌黑的长发被她随意地用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皮筋（可能是鹿玖抽屉里的）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下颌。素面朝天，却比任何浓妆艳抹都更显清丽绝俗。只是那双眸子，依旧沉静深邃，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如同敛去锋芒的绝世宝剑，让人不敢逼视。
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t恤的下摆，似乎对这种毫无束缚感的穿着很不习惯。运动裤的松紧腰也让她觉得新奇又别扭，下意识地用手按着。
“鹿爱卿，”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此等……常服，可行？”
鹿玖看得有些失神，下意识地点头：“行！太行了！陛下您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僭越！绝对的僭越！
果然，李如玉的眉头微微一挑，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鹿玖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补救：“呃…微臣是说！陛下您气质卓然，穿什么都难掩天威！这身衣服…很…很接地气！便于微服私访！对！微服私访！”
“微服私访？”李如玉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她走到客厅那面蒙着灰尘的穿衣镜前（鹿玖很少照），看着镜中那个完全陌生的自己，眼神复杂。镜中的人，没有了龙袍加身的万丈荣光，却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属于“人”的鲜活气息。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镜面，又摸了摸自己身上柔软的棉布t恤，感受着那与丝绸截然不同的粗糙触感。这一切，都太陌生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些粗鄙奇特的器物，还有眼前这个胆小怕事却又莫名有点顺眼的“近侍”……
鹿玖看着女帝对着镜子出神的侧影，那完美的下颌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他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疯狂吐槽：完了完了，这位祖宗不会是在琢磨怎么把镜子也当妖法给灭了吧？还是觉得这身打扮有损帝威，准备迁怒于他？
就在鹿玖忐忑不安，准备随时滑跪的时候，李如玉却缓缓转过身来。她的目光落在鹿玖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那眼神，仿佛穿透了鹿玖的灵魂，看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所在。
“鹿玖，”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朕问你，此界，究竟是何方天地？朕，又该如何归去？”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名为“迷茫”的涟漪。
鹿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答不上来。这问题，太沉重了。他只知道，自己兜里揣着女帝赏的金瓜子，眼前站着一位穿着便利店t恤、却依旧能一掌拍死他的女皇帝。
这合租的日子，怕是没法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