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邻居就把我和老张从被窝里拽了起来。他三角眼里闪着精光,活像嗅到鱼腥的猫:\"马寡妇的蒸馍摊,去晚了连笼屉都让人端走!\"
我们仨顶着晨雾往南门巷子赶。平凉的清晨透着股羊膻味,混着胡麻油的香气,熏得人直咽口水。老张边走边揉肚子:\"要不先整碗羊汤?\"话音未落,老邻居的烟袋锅子就敲在他后脑勺上:\"就知道吃!\"
南门巷子早市已经人声鼎沸。卖油茶的吆喝声、磨剪子的\"嚓嚓\"声、还有驴子打响鼻的声音混作一团。我们在蒸馍摊前转了三圈,愣是没找着马寡妇。
\"该不会是...\"我话还没说完,老张突然拽我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巷子口有个蓝布包头的老太太正在支摊,她面前摆着个黑黢黢的蒸笼,铜锈斑斑的,在晨光里泛着青。
\"就是那个!\"老邻居激动得烟袋都拿不稳了。我们刚要过去,斜刺里冲出三个人——虎哥、黄毛,还有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脖子上金链子比虎哥的还粗。
\"老太太,这蒸笼我要了!\"虎哥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拍在摊位上。马寡妇吓得直往后缩,手里还攥着蒸笼不撒手。老张一个箭步冲上去:\"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虎哥扭头看见我们,金牙一龇:\"哟,北京来的大款啊?\"他伸手就要抢蒸笼,老太太突然\"哎哟\"一声——蒸笼掉在地上,\"咣当\"裂成两半。
所有人都愣住了。蒸笼夹层里掉出个铜制的小香炉,只有拳头大小,却雕着九条盘龙,龙眼嵌着绿豆大的红宝石,在朝阳下像九滴血。
\"我的嫁妆...\"马寡妇哆嗦着去捡。虎哥眼疾手快一把抢过:\"老太太,两百块买定了!\"老邻居突然咳嗽一声,慢悠悠蹲下捡起蒸笼残片:\"这位大哥,您要买的是蒸笼,香炉可不在买卖里头。\"
虎哥一愣。老邻居趁机把香炉从虎哥手里抠出来,递还给马寡妇:\"老姐姐,这物件您要出手,我们聚宝斋出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马寡妇眼睛一亮。
\"五千。\"老邻居笑得像尊弥勒佛。
虎哥脸都绿了:\"老东西,你找死...\"他刚要动手,市场管理员的大盖帽突然出现在人群里。老张立刻挺直腰板,行军礼似的喊了声:\"政府好!\"
趁这工夫,我赶紧数出五十张百元大钞塞给马寡妇。老太太接过钱手直抖,突然压低声音:\"后生,我家地窖还有几个老铜件...\"话没说完,虎哥已经甩开管理员冲过来,老张横身一挡,两人撞了个满怀。
\"明天还在这儿!\"马寡妇把香炉往我怀里一塞,挎着篮子钻进人群没影了。
回到招待所,我们围着香炉研究。老邻居用软布蘸着白酒擦洗,龙纹渐渐显出本色——是明宣德年的铜器,底款\"大明宣德年制\"六个字清清楚楚。
\"宣德炉!\"老张激动得差点把行军床压塌,\"《古玩指南》上说,真品龙睛都是红宝石...\"
我正捧着香炉细看,突然听见窗根底下有动静。老邻居使个眼色,老张悄没声摸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马三爷的脸贴在玻璃上,鼻子都压扁了。
\"三爷,大清早的练壁虎功呢?\"我推开窗户。马三爷讪笑着直搓手:\"几位爷,虎哥让我带个话...那香炉他出八千...\"
老邻居\"啪\"地合上窗户。外头马三爷还不死心,隔着玻璃喊:\"茶摊那铜壶你们还要不要了?老头今天要去兰州...\"
这话戳中了我们心事。昨天发现的西夏铜壶还在茶摊上煮茶呢!老张急得直转圈:\"怎么办?兵分两路?\"老邻居嘬着烟袋盘算:\"马三爷报信准没好事...\"
最后决定由我去茶摊,老邻居和老张盯着招待所。我揣着钱刚出门,就看见虎哥一伙蹲在马路对面吃羊肉泡馍,眼睛却往这边瞟。
茶摊老头正在收拾家伙,那个鬼面铜壶搁在煤炉上,壶嘴冒着白气。我凑过去要了碗茶,故意问:\"大爷,这壶有些年头了吧?\"
老头抬头看我,眼白泛黄:\"祖传的煮茶壶,西夏国的样式。\"我心里一跳,这老头懂行!正琢磨怎么开口买,老头突然压低声音:\"后生,有人出两千我没卖...\"
我手一抖,茶水洒在裤子上。两千在当年能买头驴了!刚要还价,身后传来脚步声。马三爷不知何时跟来了,正冲虎哥他们招手。
情急之下,我掏出工作证一晃:\"大爷,我是省文物局的,这壶得收归国有...\"老头脸色变了,马三爷也愣在原地。我趁机数出十五张百元大钞塞给老头:\"这是奖励金,壶我们带走了。\"
老头接过钱,突然把壶往我怀里一塞:\"快走!他们来了!\"我扭头看见虎哥带着人冲过来,赶紧抱起铜壶就跑。这玩意死沉,壶嘴还喷着热气,烫得我胳膊直抽抽。
拐过两条巷子,我躲进一家羊肉馆子。老板正是昨天那位回民,见我抱着铜壶直喘,二话不说拉开冰柜:\"藏这里头!\"我刚把铜壶塞进去,虎哥就踹门进来了。
\"见没见个抱铜壶的小子?\"虎哥的金牙闪着寒光。老板慢悠悠切着羊肉:\"前门进后门出,跑得跟兔子似的。\"虎哥骂了句脏话,带人往后门追去。
老板冲我眨眨眼:\"壶放我这儿,晚上来取。\"我千恩万谢,从后门溜回招待所。
屋里气氛凝重。老邻居正用放大镜检查香炉底部,老张在磨他那把军工刀。见我空手回来,两人都愣住了。
\"铜壶呢?\"
\"安全了。\"我抹了把汗,\"虎哥他们...\"
话没说完,房门\"咣\"地被踹开。虎哥带着四五个人闯进来,手里都拎着家伙。黄毛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宣德炉:\"虎哥,在那儿!\"
老张\"唰\"地拔出军工刀,刀尖对着虎哥:\"私闯民宅还抢劫,够判十年!\"虎哥冷笑:\"把老子的香炉交出来!\"他身后几个人亮出弹簧刀,寒光闪闪。
就在这僵持时刻,楼道里突然传来警笛声。虎哥脸色一变,撂下句\"走着瞧\"就带人撤了。原来是招待所服务员报的警,说有人打架斗殴。
警察简单问了情况就走了。我们仨一合计,这地方不能呆了。老张收拾行李,老邻居把香炉用旧报纸包了塞进茶叶罐,我则惦记着羊肉馆的西夏铜壶。
正要出门,房门又被敲响。我们仨顿时绷紧了神经。老张抄起军工刀,我拎着暖水瓶,老邻居...老邻居把香炉藏裤裆里了。
门一开,却是茶摊老头和羊肉馆老板!老头抱着铜壶,老板拎着个食盒:\"几位,趁热吃。\"
原来老头是老板的舅舅,那铜壶真是祖传的西夏物件。老板放下羊肉泡馍,压低声音:\"虎哥他们去车站堵你们了,今晚住我店里。\"
老邻居感动得直抹眼泪,从裤裆里掏出香炉...老头和老板的表情顿时很精彩。
羊肉馆后间是个小库房,堆满面粉和羊肉,但收拾得很干净。我们仨挤在一张小床上,铜壶和香炉藏在面袋堆里。
老板叫马成,是本地回民。他给我们倒了三碗八宝茶,突然说:\"几位真要收老物件,崆峒山后崖有个古墓,前些日子塌了一块...\"
老张一口茶喷出来:\"盗墓犯法!\"马成笑了:\"不是叫你们挖墓。那附近村里人捡了些碎瓷片,有个罐子还挺完整。\"
老邻居的三角眼眯成缝:\"什么年代的?\"
\"听文物站的人说,像是西夏的。\"
我心头一跳。西夏文物存世稀少,要真能收到...老张突然问:\"马大哥,你怎么对我们这么照顾?\"
马成沉默片刻,指指铜壶:\"我爷爷说,这壶是守墓人用的。这些年我一直想给它找个好归宿。\"他顿了顿,\"再说,虎哥那伙人专欺负外地人,我看不惯。\"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砸门声。马成脸色一变,吹灭油灯:\"躲好!\"我们仨赶紧钻到面袋后面,老张的军工刀在黑暗里泛着寒光。
砸门声越来越响,突然\"咣当\"一声——门被踹开了。手电光在屋里乱扫,照出一地面粉。我屏住呼吸,听见虎哥骂骂咧咧:\"妈的,跑哪儿去了...\"
突然\"喵\"的一声,一只黑猫从面袋上跳下来,正好落在虎哥头上。虎哥吓得嗷一嗓子,手电筒都扔了。黄毛更怂,直接跪下了:\"猫仙饶命!\"
趁这乱劲儿,马成突然打开后窗,学了三声猫头鹰叫。我们仨心领神会,抱着铜器翻窗而出,钻进一条黑咕隆咚的小巷。
跑出老远才停下喘气。老邻居突然笑了:\"你们说,那猫是不是...\"话没说完,巷子口突然亮起手电光。我们仨顿时僵在原地,却听见马成的声音:\"这边走!\"
他领着我们在迷宫似的小巷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座小院前:\"我妹妹家,安全。\"院门开处,是个包头巾的年轻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
进屋才发现,马寡妇也在!她面前桌上摆着几个铜器:铜镜、铜锁、还有一对铜烛台,全都绿锈斑斑,但形制精美。
\"地窖里刨出来的,\"马寡妇搓着手,\"给个实诚价...\"
老邻居的眼睛在油灯下亮得像狼。我知道,我们这趟平凉之行,才刚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