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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自漠北深处裹挟着沙砾与冰晶,席卷过云州城低矮厚重的城墙。时值十一月,天地间已褪尽了最后一丝温存,只余下刺骨的酷寒,砭人肌骨。风如无形的刀,在裸露的皮肤上割出一道道看不见的血痕,又钻进厚重的皮袍缝隙,直透骨髓。天色是铁灰的,沉甸甸压着大地,偶尔漏下的几缕惨淡日光,也被这肃杀之气冻结,落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上,泛不起半点暖意。

就在这万物凋敝、连空气都仿佛凝固成冰刃的季节,耶律洪的王庭军旗,终于如同预兆般,刺破北方的地平线,出现在云州城外莽莽的枯黄草场上。战马的铁蹄踏碎薄冰,甲胄的铿锵撕裂寒风,一股属于草原王者的铁血气息,混着霜雪的凛冽,瞬间压过了云州城原有的紧张与死寂。

耶律洪的王庭军,来了。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在暗流汹涌的云州炸开。城外的旷野上,那支代表着契丹王庭威严的庞大队伍,旌旗猎猎,铁甲寒光在灰暗的天色下连成一片冰冷的海洋。人喊马嘶,刀枪碰撞,沉重的脚步声撼动着冻土,一股剽悍蛮野的气息扑面而来,冲散了云州城原有的压抑,却又带来了另一种更令人心悸的窒息感。

就在这片冰冷肃杀之中,顾远立于拜火教云州分坛最高的望楼之上。他身形挺拔如崖边孤松,玄色的大氅在狂风中卷动,发出裂帛般的声响,露出内里暗红色的劲装,宛如凝固的血液。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越过混乱喧嚣的城外军阵,投向更远处。那里,是耶律阿保机营地的方向。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悄然浮现,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城内的空气,绷紧到了极限。

阿保机,这条蛰伏的狼王,果然按捺不住了。耶律洪甫一抵达,立足未稳,阿保机蓄谋已久的獠牙便已狠狠噬出!远处传来的喊杀声虽被风声撕扯得模糊,但那陡然升腾的烟尘,那骤然混乱的王庭军阵脚,无不印证着顾远心中早有的判断。阿保机要的,是他兄长耶律洪的命,是那顶象征契丹最高权力的王冠!

只见他如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城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早已不耐他那庸碌兄长的权柄。时机,就是此刻!就在耶律洪前锋立足未稳,正待扎营的混乱之际,阿保机麾下如狼似虎的精锐,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预伏的沟壑、废弃的土墙后猛然暴起!刀光映着惨淡的天光,箭矢撕裂凝固的空气,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濒死的惨嚎,骤然炸响,将城外那片枯黄的草场瞬间化为血腥的修罗屠场。兄弟相残的序幕,以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拉开。

“传令拜火教!”阿保机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声音穿透混乱的战场,冰冷而不容置疑,“所有人,钉死李克用!一只苍蝇,也不许他飞出云州城搅局!”他需要绝对的屏障,隔绝那位沙陀枭雄可能伸出的、意图渔利的黑手。

“机会……”顾远低语,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瞬间就被呼啸的北风卷走,不留痕迹。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在冰冷的空气中猛地收拢,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契机死死攥入掌心。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着一股玉石俱碎的决绝。独立!就在今日!拜火教这座沉重、血腥、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牢笼,他必须挣脱!阿保机那边,有耶律洪的王庭军作为现成的绊脚石,暂时无需忧虑。真正的威胁,如同附骨之蛆,就在他的身边,就在这壁垒森严的拜火教分坛之内。

然而,冰海之下,并非全然的坚冰。一丝沉重的阴翳,始终盘踞在心底最深处——叔公,古力森连。这位须发如戟、性情如火如雷的老人,是拜火教内硕果仅存的元老,更是他顾远武道的启蒙者、授业恩师。他这一身傲视同侪的“百兽功”根基,那行走江湖令人闻风丧胆的用毒手段,皆源于老人倾囊相授。老人待他,视如己出,严厉背后是无尽的期许与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每当念头转到叔公,胸腔里那颗冰封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滞涩感瞬间弥漫开来。百兽功的刚猛霸道,千蛛万毒手的阴狠刁钻,甚至他此刻立足这风雪高处的轻身功夫,哪一样不是叔公手把手,倾囊相授?那个脾气火爆却对他毫无保留的老人,是他在这诡谲教中唯一的暖色,也是他计划中最致命的阻碍。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武功路数,在叔公面前无所遁形。一旦正面冲突,绝无胜算。唯有……下毒。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心头多日,每一次缠绕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顾远的手,下意识地抚过腰间一个冰冷的瓷瓶。瓶内,是“赤蝎毒”。非是寻常毒物,而是他耗尽心力,以数十种至阴至寒的毒草毒虫淬炼,又辅以特殊手法压制其烈性气味,精心调制而成。无色,无味,中毒者初时仅觉内腑微寒,继而寒毒会如同附骨之蛆,悄然侵蚀经脉,最终冻结心脉。最可怕的是,其发作之期可控,全在下毒者一念之间。这本是为张三金准备的绝杀之物。

矛盾如同两把钝刀,在他心底反复切割。前日,听闻教中又有几个苗疆抓来的“药人”被张三金活活折磨致死,叔公心情郁结,独自在房中借酒浇愁。顾远端着酒进去,陪他同饮。昏黄的烛火下,老人布满风霜的脸上沟壑更深,浑浊的眼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对这教中日益堕落之风的痛心。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老人身上特有的、带着草药和皮革的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顾远端着醒酒汤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老人高大的身躯倚靠在矮榻上,须发凌乱,眼神浑浊,平日里如雄狮般的气势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种深藏的落寞。他拍着顾远的肩膀,絮叨着当年在苗疆雪山下救下幼小的他时的情景,叹息着:“远儿啊,你要记住本心……” 那一刻,顾远端着醒酒汤的手,抖得几乎端不稳。汤碗里,他精心调制的“赤蝎毒”无色无味,药性发作缓慢却极其霸道,能逐步侵蚀经脉,瓦解内力。

叔公是什么人?用毒的大行家!顾远这点手段,在他面前近乎班门弄斧。

古力森连罕见地独自痛饮。顾远寻机陪侍在侧,言语间尽是孺慕与关切,如同最孝顺的子侄。酒至酣处,老人吐露心中块垒,顾远则适时奉上一碗亲手熬制的、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就在那氤氲的热气掩护下,一滴粘稠如血、却又澄澈无色的液体,无声无息地滑入汤碗深处。

那一刻,顾远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老人浑浊却依旧锐利的醉眼,似乎在他递过汤碗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那眼神深处,仿佛洞穿了什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又或者,是深沉的失望?顾远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夺回那碗汤。

但阿茹娜含泪的眼眸,她腹中那未出世孩子的微弱胎动,她们母子可能面临的凄惨下场……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攫住了他动摇的心神。他不能回头!一丝狠绝取代了动摇,他稳稳地将汤碗递到老人唇边。

古力森连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顾远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难以捕捉。他含糊地嘟囔了几句,大手一挥,似乎想推开汤碗,却又无力地垂下。顾远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着,他强迫自己的手稳定如磐石,稳稳地端起汤碗,另一只手小心地扶住老人的肩膀。

“远……远儿……”古力森连含混地唤着,目光定定地看着顾远端着汤碗的手,又缓缓移到他脸上。那目光,浑浊中竟带着一丝锐利,仿佛穿透了顾远精心维持的平静表面。顾远甚至能感觉到扶在老人肩头的手指下,那强健肌肉一瞬间的紧绷。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呼啸的寒风声变得异常遥远。顾远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等待着那雷霆一击的质问或暴怒。

然而,那锐利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凉的信任所取代。古力森连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叹息,又像是自嘲。他不再看顾远,反而主动就着他的手,低下头,就着碗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滚烫的汤汁顺着花白的胡须流下,他恍若未觉,只是机械地吞咽着,仿佛喝下的不是汤,而是某种必须承受的宿命。

顾远的手,稳稳地托着碗底,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绷得失去了血色。他看着老人毫无防备地喝下那碗掺入了“赤蝎毒”的醒酒汤,看着那致命的液体滑入他的喉咙,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愧疚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将一切和盘托出!

但他终究没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深渊。他默然地服侍老人躺下,替他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做完这一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老人沉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灰败的脸色,然后转身,脚步无声地退出了暖阁。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浓郁的酒气和……他亲手种下的罪孽。

门关上的瞬间,顾远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仰起头,用力吸了一口走廊里同样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要将肺腑里的灼烧感压下去。再睁开眼时,所有的软弱和愧疚都已被强行剥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酷和孤注一掷的决然。他大步流星地离开,身影迅速融入分坛幽深曲折的廊道阴影之中,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只留下短暂的涟漪,随即归于死寂。

“计成……”冰冷的望楼上,顾远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行动!”命令如同金铁交鸣,瞬间传遍分坛隐秘的角落。

子时,阴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点星月微光。云州拜火教分坛,这座白日里还透着几分威严的庞大建筑群,此刻彻底沉入了最深的黑暗,只有零星几点昏暗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如同垂死挣扎的眼睛。

死寂,是风暴来临前最可怕的序曲。

骤然!

尖锐刺耳的哨箭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带着凄厉的尾音,狠狠扎入分坛中央最高的旗杆之上!那声音,是进攻的信号,是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杀——!”

“诛灭拜火教!”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从分坛的四面八方、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同时爆发!无数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涌出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外围看似坚固的哨卡和拒马。

冲在最前方的,是顾远亲自掌控的核心力量!天罡三十六煞,三十六道身影快如鬼魅,身着玄甲,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一个整体,手中奇形兵刃在黑暗中划出致命的寒光,所过之处,仓促应战的拜火教守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血腥味瞬间浓烈得令人作呕。

北斗七子紧随其后!王畅、姬炀、李襄、邹野、左耀、李鹤、黄逍遥,七人脚踏玄奥步法,隐隐结成北斗七星之阵,剑光闪烁,气劲纵横,精准地撕裂着拜火教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薄弱点,为后续部队打开缺口。

在后方,是顾远麾下最精锐的三卫!赤磷卫如同流动的火焰,悍不畏死,冲击最烈;土龙卫沉稳如山,结成坚盾,步步推进;火龙卫则负责策应和远程压制,一支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钉入混乱人群中的头目咽喉。更有无数依附于顾远、对拜火教积怨已久的云州本地豪强部落,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狂吼着加入战团。

混乱!彻底的混乱!

拜火教分坛的守卫并非不强,坛中高手亦非不多。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来自内部!顾远,这个在拜火教多年、深得教主“信任”的右大长老,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哪条暗道可以直插中枢,哪个岗哨是虚设,哪处库房存放着关键的军械,哪个统领是张三金的死忠……一切都在他心中那张无形的舆图上清晰标注!

“东侧角楼,强弩手压制!”

“西厢房后是火药库,土龙卫第三队,破门!炸!”

“正厅有古力森连亲卫,天煞队,缠住他们!不要硬拼!”

顾远的声音冰冷而清晰,通过特制的哨音和手势,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准确无误地传递着命令。他本人并未急于冲锋陷阵,而是如同棋手,站在一处相对制高的了望点,冷静地俯瞰着整个混乱的战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关键节点的变化,不断微调着攻击的节奏和方向。

拜火教守卫的抵抗,在顾远精准到可怕的调度和内部叛徒的不断倒戈下,迅速瓦解。精心布置的陷阱被提前避开,仓促集结的反扑被优势兵力瞬间击溃。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房屋倒塌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挽歌。昔日象征着拜火教无上权威的分坛,此刻正被这个拜火教新的的“右大长老”亲手点燃、撕裂、践踏!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铁青色的天空,也将顾远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如同修罗。他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在刀光剑影中倒下,看着象征着拜火教权力的建筑在烈焰中呻吟崩塌。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这是必要的代价,通往自由的路上,注定铺满尸骸。

积蓄已久的力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天罡三十六煞,身影如鬼魅,从阴影中扑出,手中奇门兵刃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北斗七子——王畅、姬炀、李襄、邹野、左耀、李鹤、黄逍遥,七人如北斗星列阵,剑气森然,撕裂空气;赤磷卫如毒蛇游走,身形迅捷诡异,赤红的短匕专攻要害;土龙卫则如地龙翻身,力沉势猛,破墙碎石,悍不可挡;火龙卫最后压阵,炽烈的内劲鼓荡,灼热的气浪逼开试图合围的普通教众。

整个拜火教云州分坛,在顾远这支蓄谋已久、对内部结构了如指掌的精锐突袭下,如同被投入滚烫利刃的冻油,瞬间沸腾、炸裂!抵抗是零散的,惊慌失措的教众在组织严密的攻击面前,如同被收割的麦草。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濒死的惨嚎、建筑倒塌的轰鸣……交织成一曲血腥的毁灭乐章。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迅速吞噬着这座象征着拜火教在云州权威的堡垒。

顾远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目标明确,直扑分坛最深处、守卫最为森严的地牢。沉重的玄铁牢门被土龙卫合力撞开,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绝望气息的阴风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沉重的精铁牢门被特制的火药炸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如同实质的脓疮,猛地从黑暗的甬道深处喷涌而出!那味道混杂着浓重的血腥、腐烂的皮肉、排泄物的秽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甜腻腥气!

饶是顾远麾下这些身经百战、见惯了血腥的悍卒,在踏入地牢的瞬间,也忍不住脸色剧变,胃里翻江倒海。顾远眉头紧锁,接过一支火把,当先踏入这人间炼狱。

火光摇曳,勉强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却将眼前的景象映照得更加恐怖绝伦。甬道两侧是一个个低矮狭小的石牢,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墓穴。石壁上布满了深褐色的、层层叠叠的干涸血渍,还有无数道深深的抓痕,透露出被囚禁者曾经历过怎样的绝望挣扎。

大部分牢房是空的,但空气中弥漫的痛苦似乎早已浸透了每一块石头。

顾远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地牢最深处、一间被粗大铁链额外加固的牢房内。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地牢深处的景象。饶是顾远心坚如铁,此刻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十几个人形……或者说,勉强还保留着人形的存在,蜷缩在冰冷的石地上。他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身上布满了新旧叠加、惨不忍睹的伤痕:鞭痕、烙痕、刀伤、毒虫噬咬的溃烂……有的伤口深可见骨,脓血横流。他们的手脚大多被特制的沉重镣铐锁着,皮肤与金属接触的地方早已溃烂流脓。他们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披着破烂人皮的骷髅。深可见骨的鞭痕交错覆盖着早已溃烂的皮肉,脓血和污秽粘连着褴褛的衣衫。每个人的四肢都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遭受过酷刑。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身体,尤其是胸口和腹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自然的蠕动!仿佛皮肤之下,有活物在疯狂地钻营、啃噬!

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腥气,正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一个蜷缩在角落、头发如同枯草般散乱的身影,似乎被火光惊动,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那张脸,曾经或许清秀姣好,如今却只剩下骷髅般的轮廓,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然而,当她的目光,透过凌乱肮脏的头发缝隙,对上顾远那双震惊的眸子时,顾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张红!

虽然面目全非,但那眉宇间依稀的轮廓,那双此刻只剩下麻木和空洞的眼睛,顾远认得!这正是他当年设计陷害、以为早已被其父张三金亲手清理门户的左帐少主——张红!

他记得清清楚楚,是他亲手将左帐勾结外敌的“证据”隐晦的传递给了张三金案头,是他亲眼看着张三金“震怒”下令,是他以为……左帐上下,包括张红,早已被张三金这老狐狸“清理”得干干净净!原来……原来他们一直被囚禁在这里,承受着这非人的折磨,成为张三金豢养的“人形蛊皿”!

“嗬…嗬……”张红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她的眼神无神地盯在顾远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求救,没有惊讶,但空洞下,好似只有刻骨的、如同九幽寒冰般的恨意!那恨意,甚至穿透了她身体正在承受的、非人的巨大痛苦。

“九曜…噬心蛊……”顾远身后,一个熟悉毒物的天罡煞成员声音发颤地低语,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是教中最阴毒……以活人精血饲蛊……取其蛊汁……为教主练功的大补之物……中蛊者……生不如死……”

顾远当然知道这蛊的可怕,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顾远看到他们的胸口皮肤下,隐隐有活物在蠕动、顶撞,凸起一个又一个令人作呕的鼓包,仿佛随时会破皮而出!那是九曜噬心蛊在啃噬心脉!蛊虫分泌的毒液,时刻制造着超越极限的痛苦,却又诡异地吊住中蛊者的一丝生机,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些被蛊虫折磨出的、混合着血肉精华的“蛊汁”,则被拜火教高层视为无上大补之物。

巨大的冲击让顾远僵在原地。他处心积虑,

自认为了解拜火教的黑暗,却没想到这黑暗的深渊,比他想象的还要污秽百倍!他陷害左帐,是为了自保,但他从未想过要将他们投入这比地狱更可怕的境地!看着张雍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空洞恨意,看着这十几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昔日同僚,一股强烈的、源自良知的剧痛和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猛地冲垮了他心中那堵名为“成大事不拘小节”的堤坝。“

顾远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虽然知道张三金狠毒,却没想到竟已灭绝人性至此!用活人,用自己昔日的部众,甚至可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来饲养如此歹毒的蛊虫!那所谓的“大补蛊汁”,每一滴都浸透了最深的绝望和痛苦!

他以为自己当年借刀杀人的计策足够狠辣,却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张三金这条老毒蛇的底线!眼前的惨状,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自认早已冰封的良心上。

“破锁!救人!”顾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急迫,打破了地牢里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公子?”身旁的赤磷卫统领一愣,显然没料到顾远会下这样的命令。他们的计划是制造混乱,摧毁分坛,迅速撤离。带上这些奄奄一息、明显是巨大累赘的囚徒?而且,这些人都是左帐余孽,是敌人!

“我说,救人!”顾远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冰冷地刺向统领,那眼神中的威压和不容置喙的决断,让统领瞬间噤声,冷汗涔涔而下。“立刻!北斗七子听令!王畅、姬炀、李襄、邹野、左耀、李鹤、黄逍遥!你们七人,带本部人手,负责将他们所有人安全带出去!走我们预留的密道!务必送到安全之地!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顾远的声音因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嘶哑变形,几乎是吼了出来,“北斗七子!带他们走!立刻!马上!无论用什么方法,保住他们的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王畅、姬炀等七人脸色凝重,没有丝毫犹豫。“遵命!”他们迅速上前,动作尽可能轻柔地开始解下那些沉重的镣铐。面对这些几乎只剩一口气、体内还有可怕蛊虫肆虐的“活死人”,即使是以他们的身手,也感到棘手万分。封宇川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向张红等人几处要穴,暂时压制蛊虫的躁动和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邹野、左耀则撕下自己的衣袍,小心翼翼地为那些最严重的伤口做最简陋的包扎。

“顾…远…”张红在被黄逍遥背起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他,“你……” 那声音微弱,却带着执念。

顾远避开她的目光,胸口如同压着千钧巨石,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挥了挥手,示意北斗七子速速带人离开这人间地狱。看着他们背负着那些不成人形的躯体,艰难却坚定地消失在通往地牢出口的甬道阴影中,顾远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腐臭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计划不能停!箭已在弦!

顾远不再看他们,强迫自己转开视线。他救下张红等人,并非出于什么高尚的怜悯,更像是一种对内心最后一点底线的仓惶补救,一种对张三金那彻底非人行径的、迟来的反抗。然而,这份补救来得太迟,代价也太过沉重。

就在他即将踏出地牢,重新呼吸到外面那混杂着血腥和硝烟的冰冷空气时,一道身影如同受惊的鹞鹰,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和极致的恐慌,冲破混乱的战局,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下!

朔风卷着冰碴,抽打在云州城每一寸裸露的石墙上,发出凄厉的哨音。顾远刚刚踏出炼狱般的地牢,身后是冲天火光与震耳欲聋的厮杀,身前是寒彻骨髓的夜。他胸腔里还翻滚着地牢中那非人景象带来的强烈冲击与迟来的愧疚,然而,这份心绪尚未沉淀,一道裹挟着极致恐慌的身影便如炮弹般撞破混乱战局,重重砸落在他脚下。

“族长!公子!快!夫人……夫人要生了!早产!难产!血……止不住啊!”亲卫队长阿木尔的脸被汗水和血污糊得看不清五官,声音撕裂变调,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惊惶,手指死死抠进冻土,指向大营方向。

轰——!

仿佛九天玄雷直接在颅腔内炸开!顾远眼前猛地一黑,身形剧烈一晃,几乎栽倒。所有关于分坛攻陷的谋划、关于张红等人获救的沉重,在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前瞬间化为齑粉!一股冰冷的恐惧,比塞外的寒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冻结了血液。

“什么?!”顾远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一把将阿木尔从地上提起,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不是……还有一个月?!怎么会……难产?!”巨大的恐慌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夫人……忧思成疾……这些日子几乎水米不进……本就虚弱……”阿木尔语无伦次,涕泪横流,“今日城中大乱,杀声震天……夫人受了惊吓,突然腹痛如绞……阿古拉大人……用尽手段……孩子……孩子是横位……羊水破了……血流不止……大人说……恐……恐有性命之危啊!”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顾远头顶炸开!将他刚刚因救人而稍显纷乱的心神,瞬间劈得一片空白,继而化为无边的冰冷和恐惧。

阿茹娜!怀孕不足九个月!难产?!

“阿茹娜……”顾远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弯下腰去。她本就因他身处旋涡而日夜忧惧,心思焦虑,担惊受怕,加上怀着男孩负担更重,又因担忧他而疏于走动……千头万绪,最终竟酿成这致命的一击!为什么偏偏是此刻?为什么偏偏是难产?为什么命运要在他刚刚踏出决裂一步、心神最是激荡脆弱之时,给予他如此沉重的一击?

“阿茹娜——!”顾远只觉得喉头腥甜上涌,眼前金芒乱迸。千算万算!算尽了强敌环伺,算尽了阴谋诡计,甚至算到了如何对付武功盖世的叔公!却独独没有算到,他心尖上的阿茹娜,会在此时此刻,在这血火炼狱的中心,遭遇最凶险的生死劫!腹中的孩子,他们期盼已久的骨血,竟成了催命的符咒!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难产?!那冰冷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感,第一次如此清晰而沉重地压垮了他所有的镇定。

“大帐那边……”顾远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声音因极度的焦灼而尖利,“阿古拉呢?五毒教的人呢?”他明明安排了阿古拉率领苗疆五毒教的精锐——蜘蛛部、蝎子部、蜈蚣部、蟾部、蜥蜴部那些最悍勇的青年男女,在大帐附近保护阿茹娜!有他们在,加上自己特意留下迷惑敌人、虚张声势的两个小队,阿茹娜本该是安全的!他从未想过,最致命的危机,并非来自外部的刀剑,而是源于爱人腹中那个他们共同期盼的孩子!

“阿古拉大人正带着五毒教众拼死抵挡拜火教的反扑!”赤磷卫急声道,“拜火教的人像疯了一样冲击大帐区域!阿古拉大人分身乏术,只能让属下拼死冲出来报信!夫人那边……产婆……没有可靠的产婆啊!情况万分危急!”

“走!”顾远再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受伤猛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亲卫,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朝着分坛外、阿茹娜所在的大帐方向,亡命般疾掠而去!寒风如刀割面,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恐惧和焦灼的火焰中疯狂跳动,几乎要炸裂开来。

“传令!所有人!按原定计划,制造最大混乱,吸引拜火教主力!事毕后,不必等我,立刻前往鹰愁涧汇合!我随后带着苗疆诸部便到!”命令如同冰雹砸落,不容置疑。他猛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寒气,像是在给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强行注入力量,“有阿古拉……有五毒教精锐……定能护住……定能……”这话语,是说给阿木尔听,更是说给他自己那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的心脏。

命令下达,他再无暇他顾,将全部心神和速度催发到极致。云州城混乱的街巷在他身侧急速倒退,喊杀声、爆炸声、房屋倒塌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阿茹娜!他的阿茹娜!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被烈焰吞噬、如同巨兽垂死挣扎的分坛,看着北斗七子正艰难地搀扶起张红等虚弱不堪的囚徒,身影没入预留的密道入口。他没有时间了!身影如同离弦的黑色劲矢,又似一道撕裂浓重夜色的闪电,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朝着大营方向亡命飞驰!每一步踏在冻硬的土石上,都仿佛踏在自己碎裂的心尖。寒风如刀,刮过脸颊,却丝毫无法冷却那焚心蚀骨的恐惧。

大营区域,阿茹娜的毡帐已非庇护之所,而是一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孤岛。帐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汗水和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地上铺着的厚厚羊毛毡,早已被暗红粘稠的血液彻底浸透,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阿茹娜躺在临时拼凑的矮榻上,脸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大颗大颗的冷汗混着泪水,不断从她惨白的额头滚落,濡湿了散乱贴在颊边的乌发。她纤细的身体在每一次剧烈的宫缩中痛苦地弓起、扭曲,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哀鸣。身下,刺目的鲜血仍在不断汩汩涌出,仿佛要将她年轻的生命彻底抽干。

两名苗疆五毒教的侍女跪在她身侧,双手染满刺目的猩红,正用尽全身力气按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试图将那固执地横在产道中的胎儿推转过来。她们脸上混杂着汗水、泪水和力竭的苍白,手臂因持续的用力而不停颤抖。旁边,一个被临时从附近村落寻来的、只会接顺产的老妇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只会神经质地念叨着含糊不清的祈祷词。

“姐姐!撑住!远哥哥……远哥哥他马上就回来了!他一定有办法!”阿古拉跪在榻边,双手紧紧包裹着阿茹娜冰冷得吓人的手,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身上五彩斑斓的苗疆盛装溅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无助。她带来的,是五毒教最善战的青年精锐,精通的是杀人放蛊、驱虫御兽,而非这关乎生死的接生之术!面对这汹涌的鲜血和横位卡死的胎儿,她们所有的蛊术与毒药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阿古……拉……”阿茹娜虚弱地睁开眼,涣散的眼神艰难地聚焦在妹妹脸上,气若游丝,“孩子……我们的孩子……远哥哥……郎君……我……我好疼……好怕……”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不怕!姐姐不怕!孩子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阿古拉用力回握,让姐姐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就在这时,帐外陡然爆发出更加激烈、更加绝望的厮杀声!金属猛烈撞击的刺耳锐响、垂死的惨嚎、毒虫振翅的嗡鸣瞬间压过了帐内的呻吟!

“阿古拉大人!黑焰卫!是拜火教!拜火教黑焰卫杀来了!顶不住了!他们……是冲着帐子来的!”一个蜈蚣部的女战士浑身是血,踉跄着撞开帐帘,半边肩膀血肉模糊,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

“拜火教?!张三金这条老狗!”阿古拉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暴戾的火焰,如同被激怒的毒蝎!又是他!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派人来抓她濒死的姐姐!“顶住!给我用命顶住!蜘蛛部!蝎子部!放你们最毒的蛊!蜈蚣部,蟾部,蜥蜴部!给我杀!一个活口不留!为了苗疆的血仇!”

帐外的战斗瞬间进入最惨烈的白刃相搏!五毒教的青年男女们,压抑了无数代的仇恨如同火山般彻底喷发!拜火教!这个曾经奴役苗疆、烧杀抢掠、带来无尽苦难的恶魔!新仇旧恨,化作不死不休的疯狂!

“杀光这些拜火教的畜生!为死去的族人报仇!”蜘蛛部的少女尖声厉啸,双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动,袖口、领口、发髻中,无数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毒蜘蛛如同决堤的潮水汹涌而出,带着细密的嘶嘶声扑向冲来的黑焰卫。被咬中的黑焰卫瞬间脸色乌黑,发出非人的惨嚎,疯狂抓挠着自己的皮肉,不过几个呼吸便抽搐着倒地气绝。

蝎子部的精壮汉子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狰狞的蝎子图腾仿佛活了过来。他们如同真正的毒蝎,悍不畏死地撞入敌阵,手中淬了剧毒的弯刀闪烁着幽蓝的寒光,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温热的血雨。更有巨大的毒蝎虚影在他们身后凝聚,凝实的尾钩带着撕裂空气的毒风,狠狠刺穿敌人的甲胄和胸膛!

蟾部的女子们围成半圆,口中发出低沉而诡异的“咕噜”声,无形的音波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被波及的黑焰卫顿时如陷泥沼,头晕目眩,动作迟缓僵硬,随即被悄无声息袭来的淬毒吹箭轻易射穿咽喉。

蜈蚣部的战士则如同鬼魅般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身形诡异飘忽,手中淬毒的短匕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寒光乍现,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性命,血线在喉间飙射。

蜥蜴部的青年们则利用灵活的身手,如同真正的壁虎般攀爬跳跃于帐篷、残垣之间,从刁钻的角度发起突袭,淬毒的吹箭和飞镖如同死亡的雨点。

积压了数十年的血海深仇,在这冰冷的云州冬夜,在阿茹娜撕心裂肺的哀鸣声中,彻底点燃了不死不休的战火!五毒教诡异的蛊术、致命的毒药、悍不畏死的搏杀,硬生生在人数和装备都占优的黑焰卫精锐冲击下,暂时稳住了营帐外围的防线,形成了一片血腥的绞肉场!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染红,每一口空气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云州城,拜火教隐秘的据点深处。

烛火摇曳,将张三金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布满阴鸷算计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他轻轻抚摸着手中一枚温润的玉扳指,听着心腹低声汇报着城中的乱局,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的笑意。

“哦?阿茹娜……早产?难产?血流不止?”张三金的声音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残忍,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真是天助我也……我那好远儿,此刻想必已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隐隐传来的火光和喊杀声,眼中闪烁着毒计得逞的幽光。

“赫连铁!”他沉声唤道。

一个身材矮壮、面容阴冷如铁铸、身着黑色火焰纹重甲的大汉应声而出,单膝跪地,如同出鞘的凶刃:“属下在!”

“点齐你的黑焰卫,最精锐的那一队。目标,顾远叛军大营,阿茹娜的毡帐。”张三金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给我把人‘请’回来。记住,要活的!尤其是她腹中那个孽种……我要让顾远,亲眼看着他最珍视的东西,一点一点……在我手中腐烂!”他刻意加重了“请”字,其中的歹毒意味不言而喻。

“遵命!定不辱命!”赫连铁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门外。

张三金并未回头,继续对着虚空下令:“让王婆子准备动身。告诉她,心蛊发作的滋味,她不会想再尝第二次。她的任务只有一个——‘帮’阿茹娜‘顺利’生产,然后,彻底控制住那个小贱人,让她变成我们最听话的傀儡。” 他脸上露出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去吧,做得隐秘些。”

心腹领命,无声退下。

做完这些,张三金脸上那毒蛇般的笑容更深了。他走到另一侧,对着阴影中一个垂手侍立、看似普通教众的人低语了几句。那人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诈,迅速转身离开。

“古力森连那个老莽夫……”张三金喃喃自语,重新坐回椅中,端起一杯温热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也该让他看看,他视若己出的好侄孙,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了……再给他添一把火,让他亲眼看看顾远是如何屠戮我圣教兄弟的……还有那个产婆……呵呵,顾远需要产婆救命,古力那个莽夫一定会要阻止产婆害人……无论他们谁做了什么,结果都一样……”

他轻轻啜了一口茶,眼中是运筹帷幄的阴冷得意。这一石三鸟的毒计,环环相扣,将人性的弱点、情义的羁绊、绝望的渴求都算计到了极致。顾远,古力森连,阿茹娜……都不过是他棋盘上挣扎的棋子。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顾远痛不欲生、古力森连与顾远反目、自相残杀,而阿茹娜母子沦为傀儡的绝妙景象。

距离阿茹娜大营战场不远处,一片倒塌的土墙废墟后。

古力森连高大的身躯痛苦地佝偻着,如同被重锤击垮的山岳。他背靠着冰冷的断壁残垣,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金色,额头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突,豆大的汗珠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滚落在他沾满尘土的前襟。他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捂住胸口,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嘶哑的嗬嗬声,仿佛要将碎裂的肺叶都咳出来。另一只手则深深抠进了冰冷的夯土墙里,留下五道狰狞的深痕!

赤蝎毒!顾远精心改良、融入数种奇毒的赤蝎毒,正在他雄浑的经脉中疯狂肆虐、燃烧!那感觉,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在五脏六腑间疯狂搅动,又似万千毒蚁在啃噬骨髓!若非他数十年苦修的百兽功内力雄浑无匹,死死护住心脉,此刻早已化作一滩腥臭脓血!饶是如此,剧毒也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眼前阵阵发黑,往日摧山断岳的力量也被削弱,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咳咳……小……小畜生……狼崽子……”古力森连又咳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浑浊的老眼中交织着焚天的怒火与一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刀、剜心剔骨的悲凉。那碗醒酒汤的滋味,顾远“关切”的眼神,过往十几年倾囊相授、视若亲子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毒刃,反复凌迟着他那颗耿直的心!痛!比这赤蝎毒带来的肉体痛苦,更痛上千百倍!

就在他毒火攻心、神智都有些模糊之际,一个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满脸“惊惶”地扑到他藏身的废墟附近,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地喊道:

“古力长老!古力长老!不好了!出大事了!顾远……顾远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反了!他带着叛军正在血洗我们分坛啊!赫连铁坛主……还有好多好多兄弟……都被他杀了!尸骨……尸骨都堆成山了!他……他这是要彻底毁了圣教啊!” 来人正是张三金安排的“心腹”,言辞凿凿,声泪俱下。

“什么?!”古力森连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来人,那眼神如同濒死的猛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赫连铁……死了?!被顾远……杀了?!”这个消息如同火上浇油,瞬间将他仅存的理智焚烧殆尽!胸中那口憋着的毒血几乎要破腔而出!那碗毒汤的怀疑,此刻彻底被这“铁证”坐实!背叛!赤裸裸的、毫无人性的背叛!

“千真万确啊长老!”来人指着远处火光冲天、杀声最烈的大营方向,“您听!那喊杀声!都是我们兄弟的惨叫啊!顾远那畜生……他不仅反叛,教主……教主他得知消息,气得吐血啊!”

古力森连只觉得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只有“顾远反叛”、“赫连铁被杀”、“兄弟惨死”这几个词在脑海中疯狂撞击!怒火混合着剧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然而,来人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猛地浇在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

“教主……教主他悲愤交加,说……说顾远这叛逆丧尽天良,死不足惜!虽然确实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该牵连无辜……尤其是阿茹娜夫人……可是……可是教主他……他被气昏了头啊!他……他派了王婆子去!那王婆子……是早年就被教主下了‘心蛊’的傀儡!教主是要控制阿茹娜夫人,让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尽万般折磨!好让顾远那叛逆,亲眼看着……痛!不!欲!生!啊!” 来人声音凄厉,充满了“不忍”和“焦急”。

“控制阿茹娜?!让她生不如死?!”古力森连浑身剧震,布满血丝的虎目圆睁!顾远该死!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之恨!但是阿茹娜……那个温婉如水、总是带着恬静笑容、会默默关心他饮食起居、给他缝制厚实暖和的皮袄的好姑娘……她是无辜的!她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更是无辜的!张三金这个老狗竟然要用如此灭绝人性、歹毒到极致的手段去折磨一个濒临死亡的难产弱女子?!

耿直火爆、一生信奉光明磊落的老人,胸中那股源于本性的、保护弱小的义愤之火,瞬间压倒了被背叛的痛楚和毒发的煎熬!一人做事一人当!顾远造的孽,天大的罪过,自有他这做师父的清理门户!绝不该由阿茹娜来承受这比地狱还可怕的酷刑!

“王婆子……往哪去了?!”古力森连强提一口几乎涣散的真气,嘶声问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砂轮摩擦锈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就……就往那边!往顾远叛军大营的方向去了!长老!您快去阻止啊!晚了……阿茹娜夫人就……”来人急切地指向一条通往大营侧后方的偏僻小路。

古力森连不再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分辨这消息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陷阱。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欲呕的毒血和撕裂般的剧痛,将残存的内力尽数提起!高大的身躯虽然依旧踉跄,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如同受伤暴怒的雄狮,朝着那条小路,跌跌撞撞却又无比坚定地扑了过去!他必须阻止!必须阻止张三金的毒计!这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顾远的身影,带着一路狂奔激起的烟尘和浓烈的血腥煞气,如同黑色的飓风,终于冲回了大营战场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入无底冰窟!

营帐外围,已然化作人间地狱!五毒教战士与黑焰卫精锐的尸体相互枕藉,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鲜血将冻土染成了暗红色的泥沼。毒虫的尸体混合着人的残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阿古拉声嘶力竭的指挥声、苗疆战士充满仇恨的呐喊、黑焰卫凶悍的咆哮、兵刃撞击的锐响、垂死的哀嚎……交织成一片死亡的狂想曲!虽然五毒教的抵抗惨烈而顽强,但黑焰卫的数量和精良装备显然占了上风,包围圈正在被一步步压缩,那顶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毡帐,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更让他目眦欲裂的是,在距离毡帐不足二十丈的地方,一个如同铁塔般的黑色身影,正挥舞着一柄门板似的沉重鬼头刀,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刀光过处,带起凄厉的破空尖啸!一名挡在他身前的五毒教蝎子部战士,连人带手中弯刀,被那狂暴无比的力量硬生生劈成两半!鲜血和内脏碎片如雨喷洒!

赫连铁!张三金座下最凶残的刽子手!

“赫连铁——!!”顾远胸中积压的所有怒火、恐惧、对阿茹娜安危的极致担忧,在看到这个目标的瞬间,轰然引爆!化作焚尽一切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撕裂夜空的咆哮!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拔腰间的佩刀,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挟着刺耳的罡风破空声,朝着赫连铁猛扑过去!

人在半途,筋骨已然发出沉闷的爆鸣!百兽功——虎啸山林!一股惨烈、霸道、仿佛要撕裂眼前一切的凶煞之气轰然爆发!他右臂肌肉虬结贲张,五指弯曲如钩,指甲瞬间变得如同精钢般锐利乌黑,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抓赫连铁的后心要害!那气势,仿佛一头真正的猛虎,自崖顶扑落,势要一击碎骨掏心!

赫连铁身为黑焰卫统领,武功亦不是白给。顾远那饱含杀意的咆哮和身后传来的恐怖劲风,让他瞬间警兆狂鸣!他猛地回身,鬼头刀带着开山裂石般的万钧之力,卷起一道乌黑的刀罡,横扫而出!刀锋所过,空气仿佛都被斩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顾远?!受死!”赫连铁狞笑,眼中是残忍的兴奋。

然而,他低估了顾远此刻因阿茹娜而陷入的疯狂状态,更低估了百兽功虎形搏杀时的至刚至猛!顾远面对横扫而来的致命刀罡,竟不闪不避!就在刀锋即将及体的刹那,他身形猛地一个不可思议的矮身急旋,如同灵猫般贴着地面滑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将他腰斩的刀锋!而那蓄满了他毕生功力、凝聚了所有恐惧与愤怒的虎爪,去势不减反增,速度飙升到极致!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筋肉撕裂声响起!赫连铁胸前那精铁打造的厚重护心镜,连同内里的锁子甲,如同脆弱的薄纸般被顾远的虎爪硬生生撕裂!五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血槽瞬间出现在他胸膛之上!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了顾远满头满脸!

“呃啊——!”赫连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剧痛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魁梧的身躯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顾远眼中凶光暴涨,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虎爪余势未尽,身形借力再变!百兽功——熊罴撼山!他沉肩、坠肘、拧腰、发力!整个身体如同狂奔冲撞的远古巨熊,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将全身的力量和重量,狠狠撞入赫连铁那门户大开的怀中!

“轰——咔啦!”

沉闷如巨木撞击山岩的巨响伴随着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同时炸开!赫连铁双眼暴突,口中鲜血混合着内脏碎块狂喷而出!他那魁梧如铁塔的身躯,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离地倒飞出去七八丈远,重重砸在一堆燃烧的辎重车辆上!火焰瞬间吞噬了他扭曲变形、胸骨尽碎的躯体,只留下一声戛然而止、充满不甘的凄厉惨嚎在血腥的夜空中回荡。

顾远看都没看那团燃烧的焦黑残骸一眼,甚至顾不上抹去脸上的血污,身形毫不停留,带着一身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煞气,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顶毡帐!

然而!

就在距离战场核心不足十丈的一处半塌马厩的阴影里,一双充血的眼睛,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目光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被彻底背叛和愚弄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种心死如灰、万念俱灰的悲怆!正是循着“王婆子”踪迹、强撑到此地的古力森连!

老人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目睹了顾远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用最刚猛、最暴戾、最残忍的百兽功,将他拜火教的坛主赫连铁——一个他或许不喜但终究是同袍的教中高层——瞬间虐杀!那血腥到令人作呕的手段,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冷酷杀意,还有周围横七竖八倒下的、穿着拜火教服饰的尸体……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最冰冷的铁证,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印证了张三金“密报”的真实性!

“小畜生……狼崽子……你……你果然……”古力森连只觉得喉头一甜,又是一大口黑血涌出,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那碗醒酒汤的滋味,顾远“关切”的眼神,过往几十年倾囊相授、视若己出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剜绞!痛!痛彻心扉!比那赤蝎毒侵蚀经脉的剧痛,更痛上千百倍!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将一颗真心践踏在泥泞里的巨大悲凉,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鬼鬼祟祟、脚步有些僵硬地沿着那条偏僻小路,朝着毡帐的方向快速摸去。那是一个穿着灰布棉袄、挎着个旧布包袱的老妇人,脸上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麻木和呆滞,眼神空洞无光,正是被张三金以“心蛊”彻底控制、沦为傀儡的产婆——王婆子!

古力森连猛地从悲愤中惊醒!阿茹娜!那个无辜的姑娘!绝不能让张三金这灭绝人性的毒计得逞!绝不能让阿茹娜落入那生不如死的境地!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炬,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意志。

“站住!”古力森连强提最后一口行将溃散的真气,发出一声嘶哑却充满威严的暴喝,踉跄着从马厩的阴影中冲出,如同受伤的狮王,拦在了王婆子面前。他脸色紫金,嘴角黑血不断溢出,高大的身躯因剧毒和伤势而剧烈颤抖,摇摇欲坠,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光芒,死死盯住王婆子空洞的双眼。

“让……开……教主……之命……带……带我去见阿茹娜……”王婆子似乎被蛊虫操控,神智混沌,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脑中被灌输的命令,试图绕过眼前这个气息恐怖、拦路的老者。

“休想!”古力森连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但瞬间被更深的决绝取代。杀了这个被控制的傀儡,是阻止张三金毒计的唯一方法!虽然……这也等同于亲手掐灭了阿茹娜获得专业救助的最后一线微光……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让阿茹娜落入魔掌受尽非人折磨,不如……由他来做这个恶人!

“对不住了,阿茹娜姑娘!”老人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悲鸣,眼中最后一点犹豫也化为灰烬。他猛地从腰间解下一个沉重的皮囊,拔开塞子,将里面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火油,用尽力气,狠狠泼向王婆子身前的地面和她身上!

下一刻,他手中紧握的火折子猛地擦燃!

“呼啦——!”

一道炽热的火线瞬间腾起,如同被惊醒的烈焰巨蟒,疯狂地舔舐着泼洒的火油!熊熊烈焰猛地窜起一人多高,炽热的气浪翻滚,形成了一道灼热逼人的火墙,将王婆子完全吞噬在内!也彻底阻断了这条通往毡帐的必经之路!

“啊——呃啊——!”火焰瞬间包裹了王婆子的身体和衣物,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极致痛苦的惨嚎!那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在火焰中疯狂地扭动、挣扎,如同一个扭曲燃烧的火炬!仅仅几个呼吸,那惨嚎便戛然而止,火焰中只剩下皮肉燃烧的滋滋声和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弥漫开来。

古力森连看着火焰中那团迅速焦黑蜷缩的人形,又艰难地转头,望向远处那顶被喊杀声包围、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毡帐,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巨大痛苦、无奈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决然。他捂住剧痛欲裂的胸口,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黑血涌出。他必须离开!剧毒和伤势已经让他身心俱疲,顾远……这个孽障……这笔血债,他必须今夜报!随即他身影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没入另一侧的黑暗与混乱之中,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一背静处,他……

然而,古力森连放火焚烧王婆子的这一幕,那骤然腾起的冲天火光,那凄厉绝望到极致的惨嚎,却无比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刚刚指挥蜈蚣部战士击退一波黑焰卫冲击的阿古拉眼中!

阿古拉猛地转头!正好看到古力森连泼油、点火、将那个挎着包袱的老妇人,那个在她眼中,那就是唯一的、能救姐姐性命的产婆活活烧成焦炭的全过程!也看到了古力森连最后望向营帐方向时,那充满“狠厉”与“决绝”的眼神!那眼神,在她看来,分明是斩草除根、断绝姐姐生路的冷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阿古拉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又在下一秒转化为焚尽一切的、足以毁灭世界的暴怒和恨意!产婆!那是姐姐活下去最后的、唯一的希望!那个可能懂得处理横位难产、能将姐姐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救命稻草!

古力森连!这个拜火教的老魔头!顾远那混蛋的叔公!他竟然……竟然在这最后的、最绝望的关头,用如此残忍、如此灭绝人性的方式,亲手将产婆烧成了灰烬!彻底断绝了姐姐最后一丝渺茫的生机!

“啊——————!!!”

阿古拉发出了一声凄厉到穿透云霄、如同厉鬼泣血的尖啸!那啸声中蕴含的极致绝望、滔天愤怒和刻骨仇恨,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与惨嚎!她目眦尽裂,眼球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她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古力森连消失的那片黑暗,那怨毒的目光,仿佛要将那老魔头的身影烙印进自己的灵魂深处,永生永世不得磨灭!

“古力森连——!!!”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管里、从心肺中、从灵魂最深的恨意深渊中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诅咒和来自九幽地狱的怨毒,“老匹夫!老畜生!我阿古拉在此,以我蚩尤大神之名立下血誓!若我姐姐有事,此生此世!穷尽碧落黄泉!踏遍九天十地!定要亲手挖出你的心肝!剥下你的老皮!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为我姐姐偿命——!!!”

那刻骨铭心、饱含苗疆最恶毒诅咒的血誓,如同无形的烙印,深深烙入这血腥的夜空。与此同时,毡帐内,阿茹娜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声陡然拔高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撕心裂肺的哀鸣!

“阿茹娜——!”顾远终于冲破重重阻拦,带着一身血污和煞气,如同疯魔般撞开了毡帐的门帘!

帐外,是更加疯狂的喊杀与火焰燃烧的噼啪爆响。

帐内,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濒死的绝望哀鸣。

阿古拉那充满血泪的诅咒,顾远肝胆俱裂的呼唤,阿茹娜撕心裂肺的痛呼……在这年寒冬、云州血染的绝望长夜里,共同交织成一首令人窒息的、通往深渊的葬歌。

朔风呜咽着卷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的气息,冰冷刺骨,仿佛要将这人间炼狱彻底冻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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