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蓉，你聪慧过人，于人心一道颇有天赋。你要做的，不是成为李斯的女人，而是成为他的臂助。”
吕不韦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擅长庙堂之上的阳谋，你就要为他补全府邸之内的阴谋。他目光所及是天下，你就要替他看清脚下的暗流。吕氏数十年积攒的人脉、财富、消息渠道，都将成为你的嫁妆，也是你辅佐他的资本。”
吕娥蓉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父亲的深意。父亲这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将整个吕氏的未来，押注在李斯这位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身上。而自己，就是那个连接吕氏与李斯的唯一枢纽。
“女儿明白。父亲是想让女儿，成为李斯与吕氏之间最后的纽带？”
“是纽带，也是他的剑与盾。”吕不韦看着女儿清丽而坚定的脸庞，缓缓道，“大王允我归老，已是格外开恩。但君王之心，深不可测。李斯如今虽受重用，可他终究是外来客卿，根基太浅。昌平君的联姻阳谋，宫中各方势力的拉拢与打压……他未来的路，比我的更难走。”
“你要让他离不开你，让吕氏的助力成为他权谋版图中不可或缺的一块。如此，他为了自保，也必会保全吕氏。这才是吕氏唯一的生路。”
说到最后，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相邦，眼中流露出一丝疲惫与落寞。他挥了挥手：“去吧，记住我的话。吕氏的兴衰，我的身后名，皆在你一念之间。”
“女儿，谨遵父命。”吕娥蓉深深一拜，再起身时，眼中的迷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决绝。
她转身退出书房，月光洒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从今夜起，她不再仅仅是吕不韦的女儿，更是吕氏未来的掌舵人，以及……廷尉李斯身边，最隐秘、最锋利的刀。
……
……
廷尉府，灯火未眠。
李斯负手立于堂中，眉头紧锁。案几上摊开着一卷韩地舆图,南阳郡的位置被朱笔圈出,那是韩国的咽喉之地,扼守着通往中原腹地的要道。
\"叶腾此人,突然表降,恐怕未必全是真心。\"
董余沉声道,他曾去过韩国,对那片土地并不陌生,
\"韩非曾言:'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眼下最难的,是摸不透叶腾的真实意图。\"
他顿了顿,又道:\"此人若真心献城,自当暗中接应,步步为营。但若是诈降,设伏于南阳以诛我秦使,那王上让廷尉前往,岂非羊入虎口?\"
李斯轻叹一声:\"正因如此,此行才必须万无一失。王上既派我去,便是考验,也是信任。若办砸了,不仅丢了性命,更坏了大秦吞韩的大局。\"
他转身看向董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叶腾的了解太少,仅凭一纸密表,如何敢以身犯险?\"
\"依在下之见,需先派人潜入南阳,摸清叶腾的底细。\"董余拱手道,\"他麾下有多少兵马,郡中粮秣几何,与韩王及新郑朝中各方关系如何,乃至此人性情好恶、家中亲眷，这些都得一清二楚,才能见招拆招。\"
\"话虽如此,可王上命我即刻出发,哪有时间布置细作?\"李斯苦笑,\"咸阳距南阳千里之遥,就算派出最快的骑士,往返探查也得月余。\"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妾身或许能帮上忙。\"吕娥蓉推门而入,素衣如雪,神色从容。她向李斯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到案几旁,纤指轻点在南阳郡的位置上,\"家父当年为商,曾在韩地经营多年。南阳郡的商贾往来、豪族姻亲,乃至郡守府中的吏员构成,吕氏多有人脉。\"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恢复平静:\"你的意思是?\"
\"叶腾能任南阳郡守,必然在韩国朝中有所倚仗。而南阳又是韩国税赋重地,历任郡守无不与咸阳、洛阳的大商盘根错节。\"
吕娥蓉从袖中取出一卷义纸,展开在案上,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十几个人名,
\"这些,都是吕氏多年来在南阳培植的耳目。有粮商、铁商,也有前任郡丞的门客。他们中有人,与叶腾府中管事交好；有人,能接触到郡守府的账册出入。\"
董余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吕不韦势力庞大,却没想到即便相邦已然离京,这张网依旧密布六国。
\"叶腾此番表降,到底是迫于秦军压境,还是另有图谋?他在南阳经营多年,是否真有实力献城?韩王与新郑那边对他是何态度?\"吕娥蓉抬眸看向李斯,声音平静却透着笃定,
\"这些,妾身三日之内,便能给夫君一个答案。\"
李斯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卷帛书上。他忽然明白了吕不韦临行前为何要将女儿托付给自己，这不仅是一桩婚事,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政治遗产。
\"好。\"李斯缓缓点头,\"那就有劳娥蓉了。\"
吕娥蓉微微一笑,敛衽告退。她知道,这是自己踏入这盘棋局的第一步。从今往后,她不仅要成为李斯的女人,更要成为他在暗处的眼睛、在险境中的后盾。
待她离去,董余低声道:\"廷尉,吕氏这副牌,当真要打?\"
李斯抬眼望向窗外,咸阳城的夜色深沉如墨:\"吕相邦已去洛阳,留下的这些人脉,若不用,便会被他人收编,或自行溃散。与其白白浪费,不如为我所用。更何况，\"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嫪毐死前那句诅咒,你还记得吗?
若想在咸阳站稳脚跟,只凭王上的信任还不够,我需要自己的根基。而吕氏的遗泽,恰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只是,\"董余欲言又止,\"夫人她,毕竟是吕相之女。若将来吕氏与廷尉有了嫌隙……\"
\"那便看她,是更忠于吕氏,还是更忠于我了。\"李斯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