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郡秦军大营的将令如疾风般传出。
王翦、桓齮、杨端和三路秦军,皆是百战精锐,奉命之后,衔枚疾走,星夜突袭。韩国这三地本就疏于防备,如何能抵挡如狼似虎的秦军?不过一日夜,华阳、纶氏、负黍三城守军或降或逃,捷报雪片般飞向蒙骜帅帐。
唯独蒙武这一路,在中牟城下,啃到了一块硬骨头。
中牟城,作为韩国腹地铁矿粮秣转运的枢纽,其城防之坚固远非边邑可比。更让蒙武头疼的是,城中守军显然早有准备,城墙之上,旌旗招展,士卒严阵以待,箭楼、望塔之上,寒光闪闪的箭簇早已对准城外。
“蒙将军!城内似乎有墨家弟子的踪迹!”一名斥候面色凝重地来报,
“他们加固了城防,还布置了不少守城器械,十分棘手!”
蒙武登高远望,果见城头不时有身着短褐、行动迅捷之人指挥调度,那些奇形怪状的守城器械,一看便知是墨家手笔。
更令他心惊的是,城墙垛口之后,隐约可见邓陵氏之墨的旗号!邓陵氏之墨,以坚韧不拔、擅长守御闻名,其弟子悍不畏死,极难对付。
蒙武初时依仗兵威,下令强攻。秦军锐士推着冲车、抬着云梯,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密如飞蝗的箭雨,以及从天而降的滚石擂木。
墨家特制的机关弩箭威力巨大,往往一箭能洞穿数名士卒。更有甚者,城头抛下一种会燃烧的油罐,落地炸开,火光熊熊,阻断了秦军的攻势。
数次强攻无果,反而折损了不少士卒,蒙武气得哇哇大叫,却也无可奈何。
“报!上将军令!”传令兵飞马而至。
蒙骜的军令很简单:“中牟既是坚城,又有墨家为助,不必强攻,徒增伤亡。可将其团团围住,断其粮道,待其自溃。保存实力,以备他用。
蒙武虽心有不甘,但也明白父亲的用意。中牟是硬骨头,但只要围死,早晚是囊中之物。
他当即下令,深沟高垒,将中牟围得水泄不通,只待城内粮尽援绝。
就在秦军围困中牟的第三日,魏国大军终于姗姗来迟。
老将廉颇亲率三万魏军精锐,浩浩荡荡开赴战场。然而,当大军抵达距离中牟约五十里处,斥候探明秦军已将中牟围死,且兵力雄厚,阵势严整。
廉颇当机立断,下令大军停止前进,于一处名为“棘原”的丘陵地带安营扎寨。魏军将士迅速行动,挖掘壕沟,修筑壁垒,不过一日一夜,一座壁垒森严的营寨便拔地而起。
廉颇更是下令,每日只操练阵法,避而不出。
消息传开,天下哗然。
“听说了吗?廉颇老矣!到了战场,居然不敢与秦军交锋!”
“可不是嘛!他一个赵国人,在魏国本就是客将,哪里指挥得动那些骄兵悍将?”
“据说魏军众将都畏惧秦军的虎狼之师,纷纷劝说廉颇固守,生怕一战即溃,把老命丢了!
蒙武听到这些传闻,也忍不住嗤笑:“廉颇?勇帅巅峰?我看是老糊涂了!带着数万大军,却龟缩不出,真是丢尽了名将的脸面!”他嘴上虽这般轻蔑,心中却因那五十里外的棘原魏营而隐隐有些芒刺在背。
五十里,寻常行军不过一日多路程;若那廉颇老儿孤注一掷,不惜士卒疲惫,卷甲而趋,则不消半日便可兵临我军侧后。这老将以坚韧闻名,会否真行此险招,出其不意?
蒙武虽觉可能性不大,却也不敢全然不防,暗中对棘原方向增派了游骑,严加哨探,唯恐那老狐狸真给他来个措手不及。然而,攻克中牟的赫赫战功就在眼前,这点潜在的威胁,很快便被他急于在父亲面前立功的渴望压了下去,只管加紧围困,盘算着如何尽快拿下此城。
此刻,魏军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廉颇须发虽已花白,但目光依旧锐利如鹰。他看着沙盘上中牟与秦军的布防,对身旁的唐雎沉声道:
“唐雎先生,秦军围中牟,蒙武小儿骄狂轻敌。我军深沟高垒,示敌以弱,如今流言四起,想必那蒙武更是得意忘形了。”
唐雎微微颔首,他是信陵君派来辅佐廉颇的谋士,为人沉稳多智:
“将军此举,深合兵法。正如孙子兵法·虚实篇所言:‘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我军高垒深沟,正是要麻痹秦军,使其懈怠。”
廉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错!然《孙子兵法》之精髓,更在于‘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老夫这支兵马,屯于棘原,引而不发,看似龟缩,实则如猛虎卧伏,对蒙武军形成了强大的威慑。
他若全力猛攻中牟,则不得不分出重兵防备我军突袭其后路或侧翼;他若按捺不住,倾力来攻我棘原大营,那便是正中我军下怀!”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在棘原的位置重重一点:“此地,乃我军精心选择的预设战场!我军以逸待劳,占据地利,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蒙武若来,便是以客犯主,以疲击逸,我军便可凭借优势地形和充分准备,聚而歼之,一举扭转战局。这便是孙子所言‘致人而不致于人’,将战场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确保一旦开战,我军便能占据‘以强胜弱’的态势。”
廉颇继续道:“凡事皆要先以失败为前提进行思考。若我军贸然出击,救援中牟,秦军兵力雄厚,我军胜算几何?代价几何?一旦失利,则满盘皆输。
如今这般对峙,我军虽未出击,却时刻牵制着蒙武,让他不敢全力施为。这便是‘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让敌人摸不清我的虚实,不敢轻举妄动。”
唐雎抚须道:“廉将军英明。将军之决策,步步为营,处处皆合孙子兵法之要义:先立于不败之地,再寻敌之可胜。这份对战局的掌控,令人叹服。
只是,我军在此与秦军对峙,中牟城内压力日增,不知能支撑多久。且信陵君已抵达新郑,正与韩王商议国事,亦需我等尽快打开局面,以安韩人之心。”
廉颇哈哈一笑:“先生放心,老夫自有计较。中牟城有墨家死守,短期内尚无大碍。我军在此‘藏于九地之下’,正是为了等待最佳时机,而后‘动于九天之上’!
猎人捕虎,最需耐心。且让那蒙武小儿再得意几天。待秦军攻城疲惫,或他按捺不住分兵来攻我之时,届时,一战定乾坤,方能不负信陵君与韩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