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夫盯着二楼客厅案几上的牡丹,眼底泛起亮色:“瞧瞧这几盆花开得多气派!这株鹅黄的...莫不是御衣黄?”
娄振华探身凑近,指尖轻轻掠过半开的花苞:“可不是嘛!花瓣润得像绢子,花心金蕊微吐,跟我家那盆御衣黄的长势、色泽分毫不差。”
说着他又指向深紫花盆,“再看这株魏紫,花苞足有拳头大,开花时层层叠叠像云锦堆出来的,怪不得能担‘花后’的名号。”
众人正赞叹间,林瑞珍忽然指着一盆粉白相间的花苞笑出声:“快看这株!花头低低垂着,粉瓣边缘凝着白边,可不就是贵妃斜插了支银柳?”
娄振华眯起眼细瞧,见那花苞半掩半开,顶端雪色如簪头,姿态袅娜似带三分羞赧,不禁咋舌:“这竟是‘贵妃插柳’!早年听老人说,宫里花园里才勉强养活两株,如今在这儿见着真种,当真是眼福不浅!”
几人围着花架打转,案几上青瓷盆里的兰花幽幽抽着新叶,与娇艳牡丹相映成趣,连廊下漏进来的阳光都沾了几分富贵清芬。
林瑞珠指尖轻轻拽住二女婿的袖口,眼尾漾起笑意:“爸妈,舅舅,传宗这院子前前后后种满了花草果树呢!
前院有西府海棠、水晶柿子树,樱桃刚刚发芽,石榴也冒出了新叶。
后院更热闹——苹果、梨、桃、杏都开始变了绿枝,板栗、沙果也都抽着新芽,葡萄架开春就搭好了,入夏能遮满院阴凉。”
她忽然压低声音,眼波流转,“曾师傅今早刚说,特意栽了四季开花的品种,以后月月都有花赏呢!”
众人随她步下楼梯,先绕到后院。杏树枝头攒着粉白花瓣,像落了一层薄雪;苹果树也开始有了绿枝,微风掠过,杏花的花瓣簌簌飘向青苔斑驳的墙根。
林瑞珠指着斜坡上的花畦:“看那儿,曾师傅新移了一丛月季,说下月就能开朱红的重瓣花。”
二女婿望着远处花丛中探头探脑的孩童,忽然轻笑:“这哪儿是院子,分明是把颐和园的景致搬来了。”
两个小女孩头顶桃花花环蹦跳着凑过来,粉白花瓣间还别着嫩黄花蕊,衬得小脸越发粉嘟嘟。
“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快看我!快看我!漂亮吗?”
她们转着圈儿,花环上的花枝簌簌颤动,身后小男孩拽着姐姐衣角直晃:“我也要!我也要!”
春日的暖阳斜斜洒落,两个女孩头顶的花环灿若云霞。
嫩黄色的花朵层层叠叠,被精巧地编成漩涡状花团,嫩黄蕊丝若隐若现,衬得她们的杏眼愈发清亮。
花环随着蹦跳轻颤,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甜香,活脱脱两朵会跑的花骨朵儿。
娄月娥笑着将孩子们搂进怀里:“我的小宝贝们真俊俏!这花环是谁编的呀?”
“是那位老爷爷!”小女孩脆生生指着正在修剪花枝的曾师傅。
林少华目光扫过枝桠间灵巧翻飞的剪刀,忽而展眉笑道:“您就是西城那位曾师傅吧?久仰大名!”
他望着满地修剪得齐整的枝杈,又瞥向孩子们头顶精巧的花环,由衷赞叹:“难怪都说您手艺一绝,这花木经您打理,连叶片都透着精气神。
单看这花环的编法——花瓣错落有致,藤条缠得紧实,纹理清晰得像是画上去的!”
曾师傅抬手抹了把额头的薄汗,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不值一提!这些剪掉的花枝扔了可惜,顺手给娃娃们编几个花环,就图孩子们乐呵乐呵!”
说着他抖了抖手中绿叶交错的简易花环,几片新剪的桃叶还挂着晶莹的晨露,“小娃娃们就爱这些新鲜玩意儿,比啥宝贝都金贵!”
老人直起腰,手里还攥着剪子:“给领导院子拾掇拾掇,这些都是老株,修剪好了今年结的果子保准又大又甜,年年这么修就行。”
林少华见状忙道:“曾师傅,这花木可不少钱,传宗刚转业回来手头紧,您说个数,我替他把钱结了。”
曾师傅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易领导交代过,等活儿完了再结算......”
话未说完,娄振华已从皮包里抽出支票:\"曾师傅您别推辞!易领导是我少华哥的救命恩人,今儿又是乔迁大喜,这点心意您收下。传宗这孩子性子倔,我们当长辈的哪能看他受窘?”
曾师傅瞥见娄振华迈过门槛的身影,瞳孔猛地收缩——那身藏青西装、袖口若隐若现的翡翠扳指,分明是\"娄半城\"的派头!
他握着修枝剪的手微微发颤,慌忙后退半步,连沾着草屑的围裙都忘了整理:“娄老板使不得使不得!”
枯瘦的手掌在半空连连摆动,惊得脚边几只麻雀扑棱棱飞散,“早年在府上承您关照过花木,如今传宗兄弟没开口,我怎敢收这份?坏了规矩往后还怎么在西城立足!”
大姐、二姐和姐夫们忙阻拦:“舅舅使不得!这些花木除了几盆兰花、牡丹金贵些,其余都是寻常品种......”
实则众人心里清楚,单是那几株御衣黄、鬼兰、素冠荷鼎、春兰天逸荷价值不菲,寻常人家一辈子也难挣得一株。
曾师傅望着娄振华手中泛着墨香的支票,喉结上下滚动:“使不得!使不得!”
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抵着支票边缘,仿佛要将这烫金纸片推回深渊,“领导交代过,哪能...”
话音未落,娄月娥已从雕花手包里取出存折,扉页上\"出版社稿费\"字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曾师傅,这是传宗刚拿到的两万多稿费,不够再添!”
曾师傅急忙道:“多了,多了。”
林少华按住曾师傅颤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传宗这孩子犟,刚转业哪有闲钱?我们当长辈的不操心谁操心?”
一旁的雷师傅也凑过来打圆场:“老曾,林处长说得在理,咱们做活儿的,哪能让主顾落埋怨?”
曾师傅搓着沾满泥土的手掌,终于松口:“那...那我只算鬼兰、素冠荷鼎、春兰天一荷,还有姚黄、魏紫几株牡丹的钱。三四年的果树不值当算,就当添头!”
娄振华立刻接口:“姚黄、魏紫按极品算,一株一千!”
“使不得!”
曾师傅急得直跺脚,草帽险些滑落,“我这不过是中上品相,哪敢要这价?豆绿、青龙卧墨池五百,姚黄、魏紫顶多二百!玉衣黄撑死八百!”他掰着树皮粗糙的手指,声音颤颤地核对着价目。
娄振华唰地撕下支票,数字末尾的零晃得曾师傅眯起眼:“只多不少!你若觉得亏,往后往我府上多送几盆精品!”
老人捧着沉甸甸的支票,喉间溢出半是惶恐半是感激的笑:“娄老板...这实在太多了...”
林少华还想阻拦,娄振华已将支票塞进曾师傅口袋,袖口的翡翠扳指撞出清脆声响:“少华哥跟我客气什么?当年要不是你救了我,哪有今日的娄半城?
而且传宗爷俩又救过你的命,这些钱,就当我替咱们全家还恩情!”
廊下光影斑驳,照得满院花木都镀上一层暖金,连枝头未谢的杏花,都似在为这场推搡的盛情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