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京城,寒风卷着细雨落在交道口街道办的青瓦上。易传宗将最后一叠《居民户籍统计表》归进文件柜里柜,抬头看见林叔正在往他这边走来。
\"走吧,\"林叔拍了拍他肩膀,\"老周和老李带着家眷早到了,你婶子炖的红烧肉怕是都凉了。\"二八自行车的铃铛在暮色里清脆作响,两人穿过飘雪的胡同,车轮碾过冰棱,溅起细碎的银光。
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李叔和周叔说今晚要带家人来林叔的做客,人肯定不少。
他猛地捏闸后转身,对林叔说:“有点事,一会就去来。”车轮在结冰的路面划出半道弧,朝着飘着焦香的京城烤鸭店疾驰而去。
烤鸭店的玻璃窗蒙着白雾,伙计的吆喝声混着油爆声撞出来。\"来两只挂炉烤鸭!\"易传宗呵着白气,呢绒大衣的肩头的雪化作水痕。看着师傅将油亮的鸭子挂上铁钩,他又拐进斜对面的熟食铺,切了二斤颤巍巍的酱牛肉,红亮的卤汁浸透油纸,沉甸甸坠在车把上。
林叔家的二层小楼里飘着浓郁的肉香,大人们的说话声,小孩子的打闹声,老远都听到了。
易传宗把自行车推到院子的车棚底下停好,刚推开林叔家木门时,铜环撞击声惊动了在厨房忙活的林姨。
她刚走出厨房,见易传宗立在门廊处,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脸上已绽开惊喜的笑纹:“传宗!你林叔刚念叨你出去办事了,这匆匆忙忙的,到底是忙啥去了?没遇上麻烦吧?”
话音未落,林姨从里屋迎出来,目光先落在他臂弯的油纸包裹上。熟悉的油香混着甜面酱的醇厚气息散开,她立刻认出是京城老字号的烤鸭与酱牛肉,忙不迭上前按住他的手:“哎哟,家里饭都备好了,还破费这些做什么!你这孩子,挣钱不容易,别总惦记着买这些……”
指尖触到包裹尚带余温,她嗔怪的眼神里又浮起心疼,“快进来坐着,林姨今晚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还有烙饼。”
易传宗笑着将包裹往林姨手里塞了塞,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今儿周叔、林叔一家都来做客,满屋子都是热闹声。我想着这么多人,林姨在厨房忙前忙后太累了。买点烤鸭、酱牛肉添个菜,大人、小孩子们爱吃肉,也给叔叔婶婶和弟弟妹妹们打打牙祭!”
说着还往厨房里走去随便把东西放在厨房案板上,“我瞅见炖锅里咕嘟着红烧肉,香得我隔着门就馋了,待会儿可得多吃两碗饭!”
林姨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亲昵地拍了拍易传宗的胳膊:“好孩子,放心,管饱管够!”
林姨眼疾手快,快步走向易传宗,把他从厨房里拉出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嘴里念叨着:“哎呦,传宗,瞧你这一路奔波的,快把大衣脱下来,别累着。”
说着便伸手要帮他脱大衣。易传宗微微侧身,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忙开口道:“林姨,我自己来就行,您别忙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脱下大衣,轻轻抖了抖,而后走到衣架旁,小心地将大衣挂了上去。
林姨看着他,眼中满是赞赏,笑着嗔怪:“你这孩子,还跟姨客气上了。”
林姨手拉着他往客厅热闹处走去,嘴里说着:“走,我给你介绍……”在将他往堂屋热闹处带了
屋内暖黄的灯光下,她指着一旁笑意盈盈的妇人:“这是你周婶,烧得一手好菜,待会儿可得尝尝她包的荠菜馄饨!”
她的目光落在两个有些拘谨的少年身上,大的那个攥着衣角往母亲身后躲了躲,小的却好奇地探着脑袋。“这俩皮猴子,老二叫周阳,老三叫周川,你当兵的大哥周山在部队立功了。快,别傻站着,喊人!”
易传宗身姿挺拔如青竹,笑着朝众人躬身行礼:“周婶好!两位弟弟好!”清朗的嗓音在堂屋里回荡。
周婶望着眼前这个眉眼如画的青年,呢绒大衣衬得他气质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公子的贵气,心底暗赞老周果然没说错——这般出众的人物,寻常人家姑娘确实难相配。
周阳和周川两个半大少年更是直勾勾盯着他,平日里自诩见过不少学校里的漂亮的男女同学们,文工团里唱歌、跳舞的漂亮又有魅力的演员们,此刻却被眼前人惊艳得挪不开眼。
周川忍不住拽了拽哥哥衣角,压低声音道:“哥,这大哥哥比我们、文工团团花和学校校花还好看!”
周阳红着脸轻咳一声,却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连耳尖都跟着发烫。
周婶眉眼笑得弯弯,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热络:“传宗啊,可算见着真人了!老周在家念叨你八百回,果然是一表人才,瞧着就让人打心眼里欢喜!”
话音未落,她突然伸手在周阳、周川的后脑勺上各拍了一巴掌,力道虽轻,语气却佯装严厉:“两个没规矩的愣头青!见了哥哥也不知道喊?瞅瞅人家传宗的模样做派,你俩绑一块儿都赶不上半分!”
说罢自己先笑出了声,爽朗的笑声引得满屋子人都跟着乐起来,气氛愈发热闹了。
老周背着手笑得眼角堆起褶子,得意地朝众人晃了晃脑袋:“咋样?我早说传宗这孩子,往人堆里一站就是鹤立鸡群!今儿亲眼见着,没吹牛吧?”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易传宗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骄傲,仿佛自家孩子得了天大的荣耀,“这气度、这模样,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
林姨刚启唇,老李便爽朗地大手一挥,截过话头:“自家人还客套啥!这是你李婶,是一名护士!”
他虎目一扫,几个孩子立刻挺直了腰板。老李伸手揽过一边站着女孩的“瞧瞧,这是我家大闺女,模样随她亲娘,漂亮吧!”
老李大着嗓门介绍道:“这两个半大小子是双胞胎老二李卫国、老三李建国,42年生的,皮得很!”
又指了指那两个女孩,“这俩丫头里高一点是44年出生的老四李秀兰,小一点是47年出生的妹妹老六李素珍。”
他接着把剩下两个男孩介绍说:“大一点是老五是45年出生的李中华,最小的老七是49年生李保国。”的也点了点,“家里总共四男三女。”
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传宗,你都瞧见了,说说,你觉得咋样?”
李婶目光落在易传宗身上,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公子的风范,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出色。
她的目光又悄悄移向躲在一旁的秀芝,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并非看不起秀芝,只是觉得自家这大闺女虽好,可眼前的易传宗太过出众,秀芝似乎真的配不上。
李婶心里明白,自己在旁人眼中或许有点势利眼,但她自认为是个通透人。秀芝已经25岁了还未嫁人,自己给她介绍了那么多周边条件拔尖的年轻人,她却一个都看不上,害得别人都以为自己这个后娘苛待了她。
可实际上,她对待秀芝和自己亲生的六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从未有过半点偏心。
李传宗笑意温和,拱手依次唤道:“李婶好,弟弟妹妹们好!”话音未落,几个孩子便叽叽喳喳地应和起来。
秀芝却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角,目光直直锁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
老李突然从椅子站起来,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易传宗肩上,\"你看不是巧了,今天我回家和家里人说:“碰见一个帅小伙,叫易传宗,我家大闺女……”
时隔经年,秀芝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时,心想:“老天爷似乎偏爱他,他仍是1942年初见时那般面容白净如玉,长相俊美。小十年不见,岁月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从容气韵,身姿愈发挺拔优雅,举手投足间氤氲着文人独有的清隽雅意。”
望着眼前如谪仙般的身影,秀芝心底泛起酸涩,自惭形秽的念头如藤蔓疯长——她深知,自己终究是配不上这般优秀的人。
秀芝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指尖深深陷进衣角,褶皱在掌心翻涌如浪。浑身止不住地轻颤,她拼命咬住下唇,眼眶里滚烫的泪水打着转,倔强地不肯坠落。
嘴唇开合数次,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连一声破碎的叹息都挤不出来,只能用近乎滚烫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那张阔别已久的面容。
当年要不是你爷爷和你,我家秀芝娘俩哪能活着走到鄂豫边界处!\"他眼角泛着泪光,转头冲秀芝喊道:\"还愣着干啥?快给传宗倒茶!\"
易传宗静静聆听着李叔的讲述,当听到自己与爷爷曾救过秀芝娘俩时,他的脑海中,记忆如潮水般迅速翻涌开来。
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神里闪过一丝恍然。怪不得刚刚瞥见眼前少女的时候,那眉眼间似乎有点眼熟。
秀芝的手微微发颤,青花瓷杯里的茉莉茶泛起细小的涟漪。
易传宗接过茶杯,忽然注意到她腕间戴着一只银镯子,纹路依稀是当年爷爷药铺里的样式。
记忆瞬间翻涌:1942年的鄂豫省,硝烟弥漫的清晨,他跟着爷爷将金银两副镯子和大洋,干粮的布包塞进秀芝娘俩手里,又托付两位地下党同志护送她们踏上寻亲路。
那时的秀芝不过十四五岁,扎着麻花辫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的眼神里满是恐惧与依赖。
大家听闻其中的渊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婶拍着大腿,眼中满是笑意:“哟,这可不就是缘分嘛!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呢!”
李婶也跟着笑道:“就是说啊,这世间的事儿,真是巧得很。”
林姨也笑着附和:“可不是嘛,这缘分呐,剪都剪不断。咱先吃饭,有啥话饭后慢慢聊。传宗啊,秀芝啊,以后你们见着了,可得多走动走动。”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饭桌走去,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气氛热闹而温馨。
饭桌上,老周和老李的儿子争着讲述在部队和学校的趣事,搪瓷碗碰撞声此起彼伏。
秀芝默默给易传宗碗里夹了块肥瘦相间、色泽红亮的红烧肉,低声说:\"这是林姨特意做的,很好吃。\"
易传宗望着碗里油亮的肉块,恍惚又看见当年药铺后院,小姑娘踮着脚帮他晾晒草药的模样。
晚饭后,孩子们在一旁打闹,大人们围着火炉唠家常。秀芝借口添煤,悄悄将易传宗拉到厨房。
秀芝突然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传宗,这些年我总想着,要是能再见到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耳垂红得像院里的腊梅,\"我娘临终前还念叨,说你是咱们家的大恩人......\"
pS:请读者大大们点点催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