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穴内,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息壤谷温润的土灵生机。福伯悲恸的哭诉声已然嘶哑,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在洞壁间低回。沈雁秋躺在何济臂弯中,双目紧闭,清丽绝伦的脸庞如同破碎的白瓷,泪痕未干,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家破人亡的噩耗,如同无形的巨锤,彻底击碎了她的心魂。
林青萝强忍着自身的心痛,银针在沈雁秋几处安神定魄的大穴上微微震颤,精纯的医道内力源源不断地渡入,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心神。楚晚晴抱着气息渐趋平稳却仍昏迷的唐蜜儿,眼神凝重如寒潭,目光死死锁定在何济手中那叠残破焦黑的琴谱上。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药香与沉重的悲伤。
江映雪那声尖利、带着巨大恐惧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字!烧焦的纸里面…有…有好可怕的…字!红的…黑的…像…像血…在…在哭!”
何济心头剧震!他猛地看向怀中昏迷的沈雁秋,再低头看向手中那叠残谱。映雪的“心眼”能感知常人无法察觉的精神印记和情绪残留!她所说的“可怕的字”,绝非琴谱表面烧焦的乐符!难道…沈家这场灭门大火,根源便藏在这琴谱之中?而谱中,竟残留着凶手的印记?!
“映雪!告诉济哥哥,那些字…在哪儿?”何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他小心翼翼地托着琴谱残页,尽量不触动那些焦脆的边缘,将其缓缓展平在膝前一块干净的石面上。
江疏月立刻护着妹妹靠近。映雪小小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空洞的眸子死死“盯”着琴谱,小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惧,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她伸出小小的、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精准,指向其中一张被烧得只剩一半、边缘焦黑卷曲的乐谱残页。
“这里…最下面…被…被烟灰盖住的…角落…”映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好浓的血腥味…还有…还有恨…好冷…”
何济眼神锐利如刀,顺着映雪的指引,凝神细看那张残页。乐谱本身已被烧得模糊不清,在残页最下方靠近焦痕的边缘,的确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腻的烟灰。他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精微的《测字玄机录》灵力,如同最灵巧的刻刀,小心翼翼地拂去那层烟灰。
烟灰散开,露出了下方被掩盖的、一小片未被完全烧毁的纸张底色。那里,并非乐谱的音符,而是用极其细微、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的淡墨,写下的几行蝇头小楷!字迹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刚硬,显然是女子的笔迹!
“爹…娘…女儿无能…未能护佑沈家周全…此谱…此谱关联前朝‘山河社稷图’残片下落…乃…乃取祸之源…然…然女儿更恨…恨那…引狼入室…害我满门之…顾…顾…”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被一道狰狞的焦痕彻底吞噬!最后那个“顾”字,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墨点!
山河社稷图?!取祸之源?!引狼入室?!顾?!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在何济脑海中炸响!沈家竟与前朝皇室秘宝“山河社稷图”有关联?而这琴谱,竟是记录其下落的载体!更令人心寒的是,灭门惨祸的根源,竟是一个姓“顾”的内奸?!
楚晚晴也看到了那残存的字迹,倒吸一口冷气:“山河社稷图…前朝倾覆时失落的重宝!传闻与传国玉玺并称,得之可号令天下残余势力!难怪…难怪引来灭门之祸!这‘顾’…难道是…”
“顾清欢!”何济眼神冰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他想起了天机阁阁主玄枢身边那位蓝颜知己之五,亦师亦友的顾清欢!她神秘莫测,掌控着庞大的暗卫组织“天机阁”,对前朝秘辛了如指掌!是她?!是她觊觎“山河社稷图”,利用了沈家,最终引来了灭门之祸?!
“映雪!这残页上,除了这些字,还有什么?那个‘顾’字后面…你能‘看’到什么?”何济强压下滔天的怒火与杀意,声音尽量放得轻柔,看向身体仍在颤抖的江映雪。她的“心眼”,或许能捕捉到文字之外更深层的精神残留!
映雪空洞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个残缺的“顾”字墨点,小小的脸上恐惧与一种奇异的感知交织,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冷…好冷…像…像冬天的铁…还有…香…一种…很特别…很贵的香…藏在冷铁味下面…像…像雪地里开的花…然后…然后就是…好痛…好大的火…好多…好多人在哭…在喊…一个…一个影子…穿着…穿着像水一样的…黑衣服…站在火外面…看着…在笑…好可怕的笑…”她描述着感知到的情绪碎片和模糊影像,如同破碎的噩梦。
“冷铁味…贵重的冷香…水一样的黑衣…隔火观望的笑影…”楚晚晴秀眉紧锁,迅速分析,“冷铁味可能是某种特殊金属或兵刃的气息,贵重冷香…符合顾清欢的身份和习惯!隔火观望…是她!定然是她!”她眼中寒光爆射,杀意凛然。
何济看着怀中昏迷不醒、如同失去生机的玉人般的沈雁秋,再看着那残页上泣血的字迹,一股混合着心疼、愤怒与滔天恨意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顾清欢!好一个“亦师亦友”!好一个天机阁阁主的心腹!竟是覆灭沈家的元凶!
“雁秋…雁秋…”他低唤着沈雁秋的名字,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冰凉苍白的脸颊,试图将一丝温暖传递给她,“对不起…济哥哥来晚了…但害你沈家满门的仇人…济哥哥定会替你揪出来!让她血债血偿!”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刻骨的寒意,却又在对她说话时,蕴满了化不开的温柔与承诺。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或是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度,昏迷中的沈雁秋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一滴冰冷的泪水顺着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
“青萝,雁秋心神受创过剧,可有速效之法稳住心脉,唤醒神志?”何济看向林青萝,眼神急切。沈雁秋此刻的状态如同心死,若不及时唤醒,恐有魂魄离散之危。
林青萝看着沈雁秋死寂般的面容,眼中满是担忧。她仔细诊脉,沉吟片刻道:“悲恸攻心,神志自闭。寻常针药恐难速效。需以至情至性之物,辅以强大生机,强行叩开心门。我有一法‘金针渡厄,九转唤魂’,但需一味药引——‘并蒂同心莲’的莲子!此莲生于至净至情之水,百年开花,并蒂双生,莲子蕴含阴阳相济的至情之力,最能唤醒封闭的心神。只是…此物极其罕见…”
“并蒂同心莲?”何济眉头紧锁,迅速在脑海中搜寻。忽然,他想起桃源镇外、武陵江上游,有一处名为“情人渡”的隐秘幽潭,潭水清冽甘甜,传说有情人若诚心祈愿,潭中便会生出一株并蒂莲…那地方,似乎正符合“至净至情”的描述!而且,当年他年少顽劣,似乎曾无意间在潭边见过一株奇特的莲花…
“情人渡!我知道那里可能有!”何济眼中燃起希望,“青萝,施针稳住雁秋心脉,待我取来莲子!”
“济哥哥,太危险了!”林青萝急道,“武陵城刚遭大变,天机阁和影渊必然布下天罗地网!而且情人渡路途不近…”
“再远也要去!”何济斩钉截铁,目光落在沈雁秋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雁秋待我以诚,济岂能负她?纵是刀山火海,这莲子,我也定要取来!”他引用元稹诗句,既喻沈雁秋在他心中的独一无二,更表明决心。
看着何济眼中那份为红颜不惜赴险的坚定,林青萝心头既酸涩又敬佩,不再劝阻,重重点头:“好!济哥哥放心,青萝定以金针护住雁秋姐姐心脉,等你回来!”
就在这时,一直由江疏月守护在旁的唐蜜儿,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小猫苏醒般的嘤咛。
“唔…济…哥哥…水…”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野性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璀璨灵动,显得暗淡而迷茫,如同蒙尘的宝石。她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聚焦在何济焦急而惊喜的脸上。
“蜜儿!你醒了!”何济心头一热,暂时放下对沈雁秋的忧急,立刻俯身到蜜儿身边,小心地扶住她想要抬起的肩膀。林青萝也连忙端来用玉髓芝露和地脉石乳调制的温水,小心地喂到她唇边。
唐蜜儿小口啜饮着温水,甘甜温润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眼中的迷茫褪去了一些。她看着何济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他关切的目光,野性的眸子里慢慢凝聚起一丝熟悉的依恋和委屈。
“济…哥哥…蜜儿…是不是…睡了好久…”她的声音细弱游丝,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好累…全身…都疼…像…像被大虫子咬过…”她想起了引动万蛊反噬的痛苦,小脸微微皱起。
“傻丫头,你那是帮济哥哥打跑了大坏蛋,立了大功!”何济心疼地揉了揉她有些枯黄的发顶,动作轻柔宠溺,语气带着夸张的骄傲,“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告诉济哥哥,哪里不舒服?”他故意板起脸,做出严肃检查的样子,指尖却凝聚着温润的生机之力,轻轻拂过她手腕的脉搏。
那温热的触感和熟悉的痞气关怀,让唐蜜儿心头暖暖的,委屈也淡了些。她小嘴微微撅起,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哪里都疼…特别是…心口…闷闷的…济哥哥…你给蜜儿揉揉…”她说着,小手无力地想去拉何济的手往自己心口放,小脸上带着病弱的娇憨。
何济被她这毫不掩饰的撒娇弄得哭笑不得,又心疼万分。他轻轻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留下一个安抚的密语:“小辣椒,刚醒就不老实。心口闷是蛊毒反噬伤了心脉,青萝姐姐的金针和药正在帮你修复呢。等你再好些,济哥哥给你揉,揉到你说不闷为止,好不好?”他语气像哄孩子,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真的?”唐蜜儿暗淡的眸子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彩,努力想笑,“那…那还要…永昌府…最甜的蜜饯…一大包…”
“好!一大包!管够!甜掉你的小牙!”何济笑着应承,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生气,心头的大石终于又落下一块。
看着何济同时为沈雁秋心碎、为唐蜜儿苏醒而欣喜,林青萝心中百感交集。她默默地为蜜儿诊脉,调整着金针位置,柔声道:“蜜儿妹妹恢复得很好,心脉的损伤在玉髓芝和石乳的滋养下正在快速修复,再辅以金针疏导,静养一段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嗯…谢谢青萝姐姐…”唐蜜儿乖巧地应着,目光却始终黏在何济身上。
安抚好蜜儿,何济的目光再次凝重地投向昏迷的沈雁秋和那叠残破琴谱。情人渡取莲子刻不容缓!但沈家血仇的线索就在眼前,岂能置之不理?他必须尽快从这残谱中,挖掘出更多关于“山河社稷图”和那个内奸“顾”的信息!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被江映雪指出的残页,指尖再次凝聚起《测字玄机录》的灵力,混合着墨离所传的“土德”本源,如同最精微的探针,缓缓注入那残存的娟秀字迹之中。这一次,他不再仅仅“看”字,而是试图去“感应”书写者当时残留的精神印记和情绪!
“‘烬’字!”何济闭上双眼,沉声低喝!以字感字!
“‘烬’字,左为火,焚毁之象;右为尽,终结之兆。”何济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引动灵力在残页字迹间流转,“此字格局,火燃于尽,乃事物彻底消亡、归于灰烬之象,暗合沈府遭劫,琴谱被焚之惨状!”
他灵力在“火”部字迹上细细感应:“此‘火’形,笔意虽娟秀,然墨痕深处隐含一股阴寒戾气,如同冷焰灼心!此乃焚毁沈府之火,非是天灾,实为人祸!且施火者,心性阴狠,手段酷烈!”
灵力移至“尽”部残留的墨痕:“然此‘尽’形,墨色虽淡,结构却隐有回环之意,尤其最后一点,墨迹虽被焚毁,然其‘势’未绝,如同灰烬之下,暗藏星火!此乃终结之中暗藏未尽之秘、未了之因之象!”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穿透那残破的纸张,“破此残局,不在哀悼其‘烬’(灰烬),而在洞察其‘尽’(终结)中未绝之秘!沈家血案,琴谱被焚,其‘烬’之秘,便在于那未写完的‘顾’字之后,隐藏的未绝之因!”
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那个残缺的“顾”字墨点,指尖灵力疯狂凝聚,带着洞悉虚妄的意志,狠狠刺入那一点残墨之中!
“以心为墨!溯本追源!显!”
随着他一声厉喝,那一点残存的墨迹,在灵力的刺激下,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起来!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浓烈不甘与怨毒的精神印记,如同被唤醒的毒蛇,猛地从那墨点中窜出,沿着何济的灵力感应,狠狠反噬而来!
与此同时,一直死死“盯”着那墨点的江映雪,如同被这怨毒的精神印记刺激到,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空洞的眸子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惊骇与一种明悟般的恐惧!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那蠕动的墨点,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孩童最本能的惊怖:
“顾…顾姨?!是…是顾姨的气息!好…好可怕!她…她在看着我们!火…火是她放的!她…她恨!恨沈家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