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管子快喘断了。呼哧,呼哧。每次吸气,都像把裹着冰碴儿的铁锈屑子往喉咙里倒灌。后背死死抵在冰冷滑腻的管壁上,根本不敢挪窝——一动弹,腰后面那个烂窟窿眼就往外冒凉气儿,飕飕的,跟个破风箱差不多。冷汗顺着没被骨甲盖严实的脖子根往下淌,凉的。
低头瞅了一眼腰侧。
操蛋。那豁口又大了点。堵它的冰渣子?碎得像被碾碎的玻璃糖。碎冰渣泡在一层说不上是啥的黏糊“水”里,惨白惨白的,像死人脸上凝的霜。这“水”不是真水,从豁口里慢腾腾往外渗,带着点儿萤火虫快咽气儿时的微光,一股子死寂的冰寒气儿。它顺着肚皮往下爬,冰得裴烬直打哆嗦。不是冷的哆嗦,是那种空落落被人掏心窝子的虚。能量,从那儿漏走了。
漏了就没劲儿。
更要命的是右边胳膊轴子里头那活祖宗。那叫“饥核”的玩意儿?吃饱了从活缆那吸来的东西,这会儿在里头跟头得了疯病的熊似的乱拱乱撞。滚烫滚烫的,烧得裴烬骨头缝里都跟着疼。那感觉,就像胳膊肘子塞进了个烧红的破铁疙瘩,还不老实,一个劲儿往里钻。
“饿……饿……” 隐约的意念碎片刮过他脑子,跟砂纸似的磨得人生疼。不是他的念头,是那“饥核”灌进来的贪婪。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对象?直勾勾就盯着斜下方那扇锈成了废疙瘩的dSm-07闸门缝儿!里头透出来的枯黄腐败气儿,对“饥核”来说跟见了血的苍蝇没两样!
裴烬牙都快咬碎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不行,不能想那门!一想,腰后那豁口里渗出的“冰水”就像是被门缝里的枯黄气勾引,流得更快了!身体像个破麻袋,左边在漏,右边却在拼命往那绝路扯!
脚底下是啥玩意儿?
深喉管道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淤泥。不是土,是几十年没人碰过的润滑油脂和铁锈渣滓搅和在一起的玩意儿。冷,硬邦邦的,跟黑色的冰坨子似的。脚踩下去,“咔嚓”一声脆响,陷进去半只脚,陷进去的地方冻得更结实,纹丝不动。拔出来?扯着腰后面疼!
“咕嘟…”
一个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泡泡声。不是从管壁传来的。是腰后豁口那儿!
裴烬猛地低头。
就见那原本静静流淌的惨白“冰水”,流到他刚才踩塌的、半凝固的油锈泥坑里了。那玩意儿一碰油锈泥,“滋啦”!冒出一小股若有若无的白汽儿。
跟水倒进烧红的铁锅里似的。
那冰水里的“光”呢?一点没瞎跑,也没散。它一头扎进了黑乎乎的油锈泥里,像融化了点。原本硬邦邦的泥壳子表面,以冰水接触点为中心,一小块拳头大的地方猛地变了样!
不是化冻变软。是凝结!像老母鸡下蛋!原本松散粘腻的油锈颗粒,在冰水和光渗进去的瞬间,被一股极强的寒劲儿冻得瓷实实!表面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极其致密的金属结晶态,又硬又冷,闪着点铁锈特有的深褐暗光。
裴烬脑子里一个激灵。这感觉……跟他靠着超市水泥墙时、地上那枚凝固锈斑的味儿,有点像!是那东西吃进去了这股漏出来的寒力?
腰后那漏风的豁口,似乎因为这泥坑结结实实吸走了点“货”,渗漏的速度……肉眼瞧不见变化,但裴烬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那个漏点上——一丝丝地,变慢了。那种空乏的虚弱感,也像是…稍微,真的就稍微稳了那么一点点!
就一点点。
可就这一点点,让裴烬猛喘了几口粗气。像快淹死的人捞到根稻草。
能用!这油锈泥!
他立刻俯身。左臂还死沉发麻,但上半截能动点。用那盾状的厚重弧面使劲插进脚边的冻泥里!不是挖泥巴,是刮!硬生生刮起一大块带着冰水残痕的、表面闪深褐光的新凝结硬泥块!
动作牵动,腰后豁口又一阵抽疼,流得更快了些。
顾不上!
裴烬咬着牙,用那笨重的左臂弧面托着那块硬泥块,像摁块冻石头,狠狠怼在腰后那个大豁口上!
没合适的形状!豁口边缘坑洼不平,泥块也就勉强覆盖住一部分。一股更强烈的“滋啦”声响起来!腰后肌肉猛的一缩!
痛!冰火两重天似的剧痛!那刚凝结的硬泥块带着冻结一切的寒劲儿,跟豁口里涌出来的冰水死磕上了,能量互冲!烧灼感顺着脊髓往上爬!
裴烬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他硬扛着,死死顶着那块烂泥疙瘩,感觉皮肤(如果还有那玩意儿的话)都快被冻裂、烫烂了。
几个呼吸过后。痛劲儿稍微下去点,腰后的豁口……好像,真的,被这坨硬生生贴上去的烂泥疙瘩,暂时给“糊”住了!冰水的流速肉眼可见地缓下来,沿着泥块边缘滴滴答答往下掉。身体里那种疯狂向外漏风的感觉,也消停了些。
缓过劲儿的脑子才反应过来。
糖纸。那点红黄斑驳的廉价糖纸。
之前被他用体温(大概是吧)和低温冻在左胸前弧面壳子底下那张。刚才一阵跌撞,好像松动了点,没给蹭掉。裴烬下意识偏了偏头。
浑浊的冰壳下头。
那点微弱、俗气、被冻结的光点。
像隔着千年冰面看到的、一点小小的、属于廉价糖果的暖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锈腥味。
就一小会儿。
能喘口气了。
右臂里面那烧得慌的“饥核”还在拱,撞得骨头生疼。但腰后给堵上了点,整个人感觉像艘破船总算被舀干净了点水,没沉得那么快了。
他靠着冰冷的管壁,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进嘴里,再喷出来,成了苍白的雾。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腰后被烂泥冻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右臂里的活祖宗还在那拱火,烧得他半边身子针扎似的疼。可那又咋样?能喘气儿就是好的。
深喉管道远处那扇门dSm-07,缝儿里的枯黄光雾还在丝丝缕缕地飘。冰寒刺骨,像冻僵的毒蛇吐着信子,幽幽地盯着他。门后面的东西……裴烬心里跟明镜似的,那玩意儿在等。等他撑不住了,被胳膊里这个只知道吃的疯子拖过去。
妈的。
裴烬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砸在脚边冻得梆硬的油锈泥坑里,洇开一小点深色印子。他挪了挪身子,避开地上那滩流出来又冻住的惨白冰水印儿。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到自己胸前。
就那儿。左臂弧面壳子底下压着的那小片红黄糖纸,被冻得硬邦邦的。冰层混着管壁震落的铁灰土末,显得更脏更暗了。可那点廉价颜色,愣是没被盖住。
它就在那儿。
像个小小的坐标。
一个……跟锈烂油臭铁管子没半毛钱关系的东西。煎饼摊滚烫的铁铛?油乎乎的手掌递过来的食物?笨拙的进食?
脑子有点木。剧烈的消耗让思维像生了锈的齿轮。但裴烬知道,这张纸不能丢。右臂里那随时准备拉他跳火坑的怪物“饥核”,还有腰后被烂泥冻上的血窟窿,再加上门缝里那条冻僵的毒蛇——这三座大山下,总得抓住点啥。哪怕就是张糖纸。
他费力地抬起勉强能用的左臂上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胸前那块冻着糖纸的弧面壳子。冰冷的、粗糙的壳子底下,那点红黄的光点似乎……稳了一点。
就一点点。
也够了。
他靠着管壁滑下去一点,找了个不那么硌得慌的姿势,把自己窝在冰冷的角落里。目光警惕地扫过远处那扇透着不祥的门缝,又低头看了一眼腰后被烂泥冻得瓷实、正丝丝冒白气儿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
喘气。
盯着那点糖纸亮光。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