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河的尸体在墨池边停灵第七日,口鼻突然渗出靛蓝雾气。陈砚秋掀开白麻布时,发现死者紧闭的牙关正在蠕动,仿佛含着什么活物。赵明烛的银簪刚挑开下颌,一颗蜡丸就滚落出来——蜡壳上\"提点刑狱司\"的废印在晨光中泛着诡谲的血色。
\"景佑年间的官蜡。\"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放大蜡丸表面裂纹,\"但掺了天圣年制的松烟。\"
蜡丸在陈砚秋掌心裂开的刹那,腐臭的墨汁喷溅而出。液体在空中凝成《元佑党籍碑》的拓本样式,每个被列入\"奸党\"的名字后面都新增了注释:
\"苏辙后裔,现为韩府西席\"
\"黄庭坚族孙,任国子监说书\"
\"秦观外曾孙,司天监掌历\"
最末一行\"楚星河\"三字墨迹犹新,备注写着:\"历科校验浑天仪,掌青铜钉七百二十枚\"。
\"看背面。\"赵明烛的异色瞳映出液体背面的暗纹。陈砚秋翻转雾气凝成的名单,透光可见纸背印着司马光家族藏书楼的木活字痕迹——\"涑水记闻\"四字的阳文清晰可辨,与秘阁发现的《黜落录》用纸同源。
尸体喉间突然发出\"咕噜\"声。楚星河僵硬的舌尖缓缓推出半片鱼鳞笺,笺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二十八宿对应的科举考场:
\"角宿:汴京贡院秋字号舍地窖\"
\"亢宿:江南贡院明远楼夹壁\"
\"氐宿:西蜀文翁石室秘阁\"
薛冰蟾的手甲钢针挑起鱼鳞笺。对着阳光细看,墨迹里藏着更细小的文字——全是各科状元及第时的星象记录,而\"文昌失度\"的年份,恰与历代榜眼横死的时间完全吻合。
\"验尸格目。\"崔月隐突然展开《洗冤录》抄本。她蘸着尸体耳后渗出的蓝液,在空白处画出楚星河体内脏器的异状——肝脏表面布满针孔状凹点,排列成紫微垣星图;胃囊内壁黏着青铜锈,拼出\"锁院\"二字的篆体。
陈砚秋的断钥突然自行飞向尸体。钥匙插入楚星河紧握的左手骨缝,轻轻一转,僵硬的指节\"咔\"地松开。掌心里不是预想的青铜钉,而是半张被胃酸腐蚀的《崇天历》残页——星图边缘批着朱砂小字:\"文曲移位,当以七魄镇之\"。
墨池水面无风起浪。赵明烛的银簪划开涟漪,簪尖带起一缕靛蓝丝线——正是殿试异象中出现过的文气。这缕细线自动缠上楚星河的右腕,将尸体的手臂提拉成执笔姿势,在空中写出《景佑刑统》的条文:\"诸私习天文者,流三千里\"。
\"他体内有东西。\"薛冰蟾的手甲突然剖开尸体胸腔。腐臭的内脏间,三百六十枚带孔铜钱串成的\"七政链\"缠绕着脊椎,每枚钱孔都穿着半截青铜钉。最顶端那枚\"太平通宝\"的方孔里,塞着粒发光的玉珠——正是浑天仪上失踪的\"天枢\"星官模型。
崔月隐的罗盘突然指向尸体口腔。她掰开楚星河紧咬的牙关,在舌根下发现片云母薄片——透明晶体上阴刻着《千眼图》的核心算法,但关键位置被血渍改成了《洪范五行传》的句子:\"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
陈砚秋肋间的《锁院赋》突然灼烧。他解开衣襟,发现皮肤下的文字正重组为父亲的手迹:\"司天监以星象篡文脉,七政链锁三百六十州举子气运\"。
尸体突然剧烈抽搐。楚星河的七窍同时喷出靛蓝烟雾,在空中凝成七盏青铜灯的形状——正是碑林地穴里见过的榜眼魂灯。灯焰中浮现出七个穿绿袍的虚影,同时吟诵不同版本的《春秋》经注,声浪震得池畔《圣教序》碑刻簌簌落灰。
\"七政吞文...\"赵明烛的银簪突然断为七截。簪尾在尸体上方排列成北斗状,每段都映出段记忆残片:
少年楚星河在司天监听老监正讲解\"以星改命\"之术;
青年楚星河将青铜钉插入浑天仪的\"文昌\"星位;
临终前的楚星河呕血书写《星陨录》,被韩似道夺走焚毁...
薛冰蟾的手甲突然射向池底。钢索拽出个青铜匣子,匣身星图与楚星河肝脏的凹点完全吻合。开启的刹那,三百六十道文气从匣中冲天而起,每道气柱里都裹着份被篡改过的状元卷。
陈砚秋的断钥自行插入青铜匣锁孔。转动时带动机括声响,尸体腹部的七政链突然崩断。铜钱如暴雨四溅,每枚撞上池畔石碑,都击出个黜落者的姓名:
\"景佑四年邓州陈砚秋\"
\"庆历二年杭州柳七娘\"
\"皇佑元年扬州...\"
崔月隐突然割腕。鲜血洒在青铜匣上,立刻被吸入星图纹路。靛蓝文气与血丝交融,在池面铺开《科举罪言录》的纲目——首页正是楚星河临终前补充的《论星象篡文之弊》。
墨池中央突然升起水柱。楚星河的尸体被无形之力托举直立,僵硬的右手食指指向北方——那里是燃烧的金明池档案库,浓烟中隐约可见有人正在火中排列青铜钉。
\"七魄归位...\"薛冰蟾的手甲零件突然飞向尸体。精钢部件在楚星河胸前重组为微型浑天仪,恰好补全缺失的\"天枢\"位。当玉珠归位的刹那,整座墨池的水位骤降,露出池底用铜钉排列的《崇天历》星图——而\"文曲\"星官的位置,钉着陈砚秋父亲当年使用的砚台。
陈砚秋涉水取砚时,池底突然裂开。靛蓝文气喷涌中,三百六十具穿绿袍的骷髅从淤泥站起,每具骨架的脊椎都串着七政链。它们集体转向北方,颌骨开合诵出《论语》名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知\"字全都念作\"治\"。
楚星河的尸体突然浮空。七窍中的蓝雾尽数注入陈砚秋手中的砚台,磨痕处浮现出血字——正是父亲未完成的《科举十弊疏》终章:\"...司天监以星象篡才命,犹以金枷锁蛟龙...\"
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冲刷着池底星图,铜钉在激流中重新排列,最终组成《锁院赋》的完整篇章。陈砚秋抬头时,看见楚星河的尸体在雨幕中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三百六十只靛蓝蝴蝶,飞向北方燃烧的天空。
薛冰蟾的手甲从池底捞起最后一样东西——半枚带着锁孔的青铜钉,钉身刻着陈砚秋在邓州贡院的考棚编号。当钉子接触断钥的刹那,整座汴京的地面传来连绵不断的机括声,仿佛有三百六十把巨锁正在同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