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三响,国子监藏书阁的守夜老吏便嗅到了异样的松脂气。他提着油灯踉跄奔至西廊,只见梁间垂下的数十盏长明灯正疯狂吐着蜡泪——那本该是清透的蜂蜡,此刻却混着暗红血丝,如活物般顺着书架爬行。
\"走、走水了!\"老吏的呼喊卡在喉头。他眼睁睁看着蜡浪吞没《崇文总目》的书架,却在热浪扑面的刹那听见诡异的诵经声。那不是梵音,倒像是党项祭司的咒语混着朱衣判官的判词,从每滴蜡液中渗出。
陈砚秋踏着晨露赶来时,整座西廊已成蜡冢。热蜡凝固成狰狞的钟乳石状,将《朱衣窥秘录》的书架裹成琥珀。赵明烛的琉璃镜片映出蜡层下的异象——那些本该随机封存的典籍,竟在蜡中排列出九宫八卦阵,而阵眼处空缺的位置,恰是前日被盗的《庆历黜落名册》原本该在之处。
\"不是失火。\"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刮下一片蜡壳,指尖搓捻时渗出麝香味,\"有人在复现温如珏的'血蜡封经'术。\"她突然翻掌,三枚铁蒺藜射向东南角的《阴符经》书架——蜡层应声炸裂,露出后面被熔成跪姿的铜灯奴。那灯奴双手捧着的不是灯盏,而是半页焦黄的《朱衣窥秘录》残卷。
陈砚秋接过残卷时,蜡油突然活了。它们蛇行着爬上他的手腕,在皮肤表面结成西夏文的\"榜眼咒\"。墨娘子的铜钱串哗啦作响,十八枚开元通宝自动排成降魔杵形状,将蜡蛇钉死在青砖地上。残卷上的字迹正在消退,最后只剩一行朱砂小楷:\"锁院三日夜,韩公以青瓷罐贮眼三十六对\"。
\"灵鹫香......\"赵明烛的银针挑起蜡中一缕金线,针尖霎时变得猩红,\"西夏贡品,一滴可令盲者见鬼。\"他忽然将银针掷向屋顶,梁上传来凄厉惨叫——个披着国子监生襕衫的侏儒跌落下来,怀中青瓷罐摔得粉碎。罐里滚出的不是眼珠,而是三十六个微缩的科举号舍模型,每个号舍门前都跪着个黥面铜人。
薛冰蟾的机关鸟俯冲而下,铁爪抓起个铜人。放大镜下可见铜人后背刻着本届考官姓氏,而它们跪拜的方向,全部指向藏书阁正中的《科举条制》石碑。碑文\"取士不问家世\"的\"不\"字处,新添了道用蜡描红的党项文,译作汉话正是\"黜落百人,其血可鉴\"。
\"蜡祸是幌子。\"墨娘子突然割破食指,血珠弹在铜灯奴眉心。灯奴的铜唇竟张合起来,诵出的却是景佑四年被黜落者联名状的内容。随着诵经声,西廊所有蜡层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黑血——血珠落地即成西夏文字,连起来竟是本届殿试的策问题目。
陈砚秋肋间的旧伤突然灼痛。他撕开衣襟,发现当年被烙铁烫出的\"锁\"字疤痕正在渗血。血线如有灵性般游向《朱衣窥秘录》残卷,在纸上勾勒出完整的地窖图——正是国子监地下藏着的阅卷密室,而入口被画了个滴血的青铜面具,与温如珏死时戴的一模一样。
\"蜡封七窍,尸守秘卷......\"赵明烛的异色瞳骤缩。他看见凝固的蜡浪里站着无数虚影,都是历年因科举案被处决的官员,最前排那个捧着自己头颅的,赫然是景佑四年案的主审官。虚影们齐刷刷指向东南角,那里有块蜡壳正诡异地起伏,仿佛下面封着活物。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劈开蜡层。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具着朱衣的干尸弹坐而起——正是失踪半月的礼部郎中沈墨白。他的七窍被蜡填满,双手却死死护着胸前青瓷罐。罐身用金丝嵌出河西走廊地图,而沙州位置镶着的,正是陈砚秋妹妹失踪时戴的鎏金耳珰。
\"榜眼......接卷......\"沈墨白的蜡唇蠕动着,咽喉里传出女声。随着这声呼唤,藏书阁所有蜡层同时爆裂,飞溅的蜡滴在空中凝成三百六十个西夏文字。墨娘子的血八卦阵被瞬间击穿,她踉跄后退时撞翻了《科举条制》石碑——碑底露出个鎏金锡盒,盒盖上用灵鹫香写着\"庆历四年殿试,当以榜眼骨为匙\"。
陈砚秋伸手欲取锡盒,整座藏书阁突然剧烈摇晃。梁间垂下的蜡钟乳石纷纷断裂,每截断口都涌出黑血。血泊中浮起密密麻麻的铜号牌,正是历年黜落者佩戴的考引。它们自动拼成个巨大的\"祭\"字,而锡盒正在\"祭\"字中心疯狂跳动,盒缝里渗出与陈砚秋肋间相同的血腥气。
\"不是寻仇,是祭祀。\"赵明烛的琉璃镜片突然炸裂,碎片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蜡浪深处藏着微型贡院,三百六十个黥面铜人正在号舍里誊抄试卷,而它们用的墨汁,全是本届被黜落考生的指尖血。
薛冰蟾突然甩出铁蒺藜链。链刃绞住沈墨白怀里的青瓷罐,罐身碎裂时爆出刺目金光——罐底竟压着半张《锁院三日密档》,记载着庆历四年正月十五,韩琦夜访贡院时带走三十六名寒门考生的记录。羊皮纸末端盖着枢密院火漆印,印文正是青铜面具的图案。
墨娘子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她的铜钱全部锈成粉末,粉屑在空中组成《科举罪言录》的纲目。最骇人的是着者署名处,陈砚秋的名字正被蜡液一点点覆盖,而替代它的,是温如珏用血写的西夏文\"祭品\"二字。
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时,凝固的蜡层突然全部融化。血蜡顺着地缝渗入地下,而《朱衣窥秘录》残卷上的字迹已变成韩琦笔迹:\"春闱放榜日,当启鬼贡院\"。沈墨白的尸体轰然倒塌,他后背的官服裂开,露出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黜落者姓名——最新墨迹写着的,正是陈砚秋三个字。
贡院方向传来晨钟。陈砚秋握紧残卷,看见蜡液中最后浮现的画面:岭南瘴气深处,三百具挂着铜号牌的骸骨正从地下爬出,它们空洞的眼窝全部望向汴京,而领头的骸骨颈上,赫然戴着自己妹妹的鎏金耳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