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程乐乐最看不懂的就是这个老头，他话不多，但是眼中总不经意透出一股子狠辣，让人后背一凉。
见他这么看着他们，程乐乐走到大哥边上，刚要推开他走出去，被外面的人厉声喝止，“死丫头，你干什么。”
“就是，丫头，你可不要出来祸害我们啊。”
“啊，你们看她的脸，她也被传染了。”
程郎中激动道，“我就说天花传染速度非常快吧，这么一会儿，他们二丫头也被传染了，刚才我看三满媳妇脸上也都是红点，完蛋了完蛋了。”
村长大惊失色，对着程老头道，“程三叔，你倒是说句话啊。”
程老头看到程乐乐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着便是慌乱。
看来，他刚才也是不相信程郎中的医术，现在发现自己也成这样了才不得不信。
“既然这样，老三媳妇，你就带着几个孩子搬出村子去吧。”程老头道。
不是休妻吗？怎么变成搬出村子了？这老头，果然不好对付。
方氏看向程乐乐，口型示意，全部都听她的。
经过这几天，方氏已经认定，这个二女儿开窍后，能担大事，现在她六神无主，只有依靠她。
程乐乐开口道，“爷，你让我们去哪啊？”
程老太跳脚,“我管你们去哪，只要不留在这里就行，赶紧滚，死也要死在外头。”
“奶，我们都是老程家的人啊，死，也要死在老程家，你说是吗，要是死在外面，我们不就成了孤魂野鬼，那我做鬼，还是要回家的。”言下之意，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你，你你……”古人忌惮鬼神，程老太被这么一吓，整个人都结巴不知道怎么说了。
倒是程芳芳，立马道，“爹，娘，把他们休了，逐出族谱不就好了。”
程老太眼神一亮，“对，休了，逐出族谱。”
“那可不行，我们爹……”
话说一半，又被一阵喧闹声打断，院子里的人朝外面看去。
“快让让，快让让，你们都堵在我们家门口做什么，让一让。”
奇怪，怎么是大伯的声音。
程老太听到大儿子的声音，忙走到院子门口，“一田，你们怎么回来了？”
所有人让开一条路，转头却愕然发现，程一田跟几个人，手里抬着一块门板，上头躺着一个人，不知死活。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老程家最近这是怎么了？”
程老太也皱眉，“老大，你抬的是谁？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抬。”
程乐乐看着木板上那身熟悉的衣服，心中咯噔一下。
程一田用一只手，擦了把额头的汗，“娘，是三满。”
“什么？怎么回事？”
“呀，你们看这三满，身上都是血。”
“不会是死了吧。”
话音一出，原本围在院子门口的人，又往后退了几步。
程老太疾步上前，待看清门板上躺着的人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老天爷啊，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们老程家遭了什么孽啊，又是天花，又是死人的。”
抬门板的人一听到天花，吓得一个激灵，手中的门板差点脱手。
其中一个人结结巴巴道，“程一田，我们是好心替你抬你弟弟回来，你们家有人得了天花，你怎么不早说，你想害死我们啊。”
“就是，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能得病啊。”
“就是就是，算了，我们就放这里了，你把钱给我们，我们回去了。”
说罢，几人真就这样将门板往地上一放，伸手问程一田要钱。
程老太一听，要钱，顿时哭喊得更大声了，“一群遭天谴的啊，我们家都这样了，还问我们要钱，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劈死这帮落井下石的人。”
帮忙的人不干了，“老太太，这镇上到这里，足足十几里地呢，你家大儿子说好跟我们每人两文钱，我们才愿意抬的，你也不看看你三儿子这个样子，人家牛车都不愿意送，我们是好心。”
“呸，好心就不应该要钱。”
“你，你这老太太怎么不讲道理，东家赔了三满兄……”
程一田急忙打断他的话，从怀里掏出六文钱，“不好意思，我娘不知道的，这些你们拿着，我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事，对不住了。”
几人拿到钱，也不想多待，急匆匆回去了。
“老大，你干什么，钱多烧的啊。”
程一田忙凑近，“娘，东家赔了银子的，这里这么多人，不好说啊。”
听到这话，程老太才不骂了。
看了眼地上的程三满，问，“你三弟怎么回事？”
“从房顶摔下来了。”
程老头这个时候也走了过来，皱眉问，“东家怎么说，没有带去医馆看？”
“看过了，医馆的大夫说伤了腿，怕是以后都再难站起来了。”
程乐乐看着程一田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确实也被她猜中了，大夫的意思，能治，就是需要将近二十两银子。
那东家倒是很爽快掏了，可是拿到银子的程一田，就不舍得给三弟治了，找人将他抬了回来。
“什么？你说老三也要变瘸子了，哎哟，我老太婆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家里已经有一个瘸子了，现在又要多一个。”
程老头看了眼程一田，然后对程郎中道，“麻烦你帮三满再看看。”
程郎中点点头，上去看了一番，得出的结论就是骨头断了，内里也受损严重，需要好好休养，以后也很难站起来。
程老头阴霾的眼神扫了一眼程三满，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劝，“还是先将人抬进去吧，这样放在门口也不好。”
“抬进去也是死啊，他媳妇孩子都得了天花。”
“啧啧，也真是可怜，这一家子，就没个好命的。”
程老头实在不想再被围观，对着村长道，“村长，容我跟我大儿子商量一下，你放心，今晚之前，一定解决。”
村长看了看地上的三满，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好吧，不过要尽快，这个天花很会传染的。”
“好的好的。”
送走所有外人，程老头示意老太太关门，又让程一田去李氏娘家将他们一房都叫回来。
今天刚好李氏跟程二谷带着春花去了娘家，所以这会儿家里人不齐。
刘氏吓得躲在自己房间屋檐下，对着程老头道，“爹，多留那几人一会儿，就多容易传染给咱们啊，我倒是无所谓，可你跟娘，年纪都大了，小叔子和春山可马上就要科举考试了，这次一定能高中，你们可还要跟着享福呢。”
程芳芳也道，“就是啊，爹娘，赶紧将人赶走啊，还有三哥，也一并跟他们走就好了，不然谁来照顾他啊。”
程乐乐站在门口，气得浑身发抖，让爹跟着走，岂不就是让他送死？虽然他们不是真病，可他们是真狠心啊。
就为了不照顾一个残废，他们就舍得这份血肉亲情，程乐乐再度怀疑，爹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程老头拿出旱烟抽了两口，道，“等老大老二回来再说。”
程芳芳看到门口的程乐乐，怒道，“死丫头，你还不把房门关起来，是不是想害整个老程家都被传染。”
程老太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程乐乐，气得抓起地上的石子就丢了过去，“贱丫头，滚回去，不准出来，趁早收拾好东西，给我滚。”
程乐乐眼睛死死盯着院子里的人，脚步往外挪动。
“啊……你别过来。”程芳芳吓坏了，惊叫着跑回屋子。
刘氏也赶紧退了回去，眼神惊恐。
程老头怒道，“孽障，你敢再往前一步试试，你爹在这里，你传染给他。”
程乐乐冷笑，“反正你们也不给爹治病，都是要死的，不如一起啊。”
她的声音冰冷，程老头心下一紧，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程老太已经吓得面色发白，躲到了程老头身后。
恰好此时，程一田带着二房的人回来了。
李氏一进门，就赶紧带着几个孩子回了房间。路上，村里人的议论早就被她听见了，要不是猜测老大肯定得了老三的赔偿，她是打死都不愿意回来的。
程一田看到程乐乐出来，赶紧捂住鼻子，躲到一边。
程二谷也慌了，“乐丫头，有话好好说。”
“好啊，那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别，你就站在那里说，我们都能听见。”
过犹不及，程乐乐也停下了脚步。
吓唬吓唬他们就好了，毕竟自己不是真病。
“爷奶，现在人都到齐了，你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吧，我爹生死不明躺着，我大姐也病着，你就这样赶我们出去，分明就是要我们去送死。”
“乐丫头，爷也是没有办法，总不可能看着整个老程家都死吧。”
哟，这是想打感情牌了？
程乐乐眼尖地看到地上的便宜爹动了动眼角，一滴晶莹的水滴滑落。
难过吧，应该是的。
不过让他看清楚自家爹娘兄弟的嘴脸也好。
于是程乐乐加大火力。
“大伯，镇上的东家就没有赔偿给爹？”
所有人都看向程一田，他眼珠子一转，道，“赔是赔了点，但你爹摔下来，也不能全怪人家，所以东家只赔了五两银子。”
“好，那拿来吧。”纵然知道他说的话有水分，可程乐乐眼下也不想计较了，只要能快点脱离这个家，爹的腿，说不定还有救。
“放屁，银子是老程家的，凭什么给你。”程老太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