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那一声微不可察、如同琉璃最深处崩裂的哀鸣，在阿牛灵魂深处清晰地炸响。
他抱着破陶罐的双手猛地一僵！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剧痛和虚弱感，如同被瞬间抽干了骨髓，狠狠攫住了他！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瘫倒在地！
碎了！
那点米粒大小、墨绿色的、蕴含着他所有秘密和诡异力量的结晶……碎了！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练、都要深邃、都要……绝望的死寂气息，如同太古冰原深处刮出的最后一缕寒风，带着一种油尽灯枯般的悲鸣，猛地从罐底裂缝深处爆发出来！这气息不再狂暴，不再贪婪，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消散前的回光返照！
阿牛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冰窟！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失去根基般的巨大空虚感瞬间将他吞噬！他死死抱着陶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试图感受那结晶最后一点存在，却只触碰到一片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虚无！裂缝深处，仿佛只剩下粗糙的陶土和……正在迅速消散的冰冷尘埃！
完了！
最后的依仗……没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僵硬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望向韩立，等待着对方发现这变故后降下的雷霆之怒。毁了仙草（虽然它开花了），暴露了秘密，最后一点“价值”也消散了……他还能有什么活路？
然而，预想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韩立依旧背对着他，青灰色的身影在凝翠兰三朵怒放之花散发的磅礴生机与碧绿光晕映衬下，显得格外沉静。他似乎对陶罐深处那点结晶的崩碎毫无所觉，又或者……根本不在意？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地扫过那三朵完全绽放的青玉兰花。花瓣舒展，温润通透，流淌着液态翡翠般的碧绿光华。花心处，三缕凝练精纯的乳白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在花瓣间缓缓游弋、缠绕，散发出浓郁到化不开的造化生机异香。
韩立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满意之色，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向那盆凝翠兰。动作依旧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指尖并未触碰那娇嫩的花瓣，而是悬停在最大那朵花心上方，那三缕游弋缠绕的乳白色光丝之间。
一股极其精纯、温和、却蕴含着沛然莫御力量的法力波动，如同无形的涓涓细流，从韩立指尖悄然流淌而出，精准地注入那三缕光丝之中！
“嗡……”
凝翠兰整株微微一颤，发出一声更加悦耳、更加浑厚的生命律动！三朵青玉兰花光芒大盛，花瓣上流淌的碧绿光华如同拥有了生命，缓缓流转！花心处那三缕乳白光丝，在韩立法力的引导下，如同被赋予了灵性，游弋缠绕的速度骤然加快，彼此交织、融合！
几息之后，三缕光丝竟完全融合为一！化作一滴仅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无比凝练、无比精纯、如同浓缩了天地间最纯粹生命本源的乳白色液滴！那液滴悬浮在花心之上，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晕，浓郁的异香瞬间提升了数倍，吸一口，仿佛全身的毛孔都为之舒张！
韩立指尖微动，一个同样温润洁白的玉瓶凭空出现在他手中。瓶口对准那滴乳白色的生命精粹，一股无形的吸力发出，那滴精粹如同乳燕归巢，无声无息地落入玉瓶之中。
玉瓶盖上塞子，那浓郁的异香和磅礴生机瞬间被隔绝。
做完这一切，韩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收起玉瓶，目光终于从那盆光芒稍显黯淡、但依旧生机盎然的凝翠兰上移开。
他缓缓转过身。
青灰色的身影，再次正面面对如同泥塑般僵立的阿牛。
那张普通得毫无特色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清晰地映出阿牛那张因为结晶崩碎而失魂落魄、因为巨大恐惧而扭曲惨白的脸。
韩立的目光，在阿牛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如同精准的探针，缓缓下移，落在了阿牛死死抱在怀里的那个破陶罐上。
罐口那道细细的裂纹，在石室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阿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韩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罐身的每一寸泥土痕迹，最终……似乎在那道狰狞的裂缝处……停留了万分之一刹？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秘密……暴露了？结晶碎了……仙师要动手了？！
然而，韩立的目光并未在陶罐上停留太久。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极其自然地移开，扫过阿牛沾满泥浆的裤腿和那双露着脚趾头、鞋面还残留着几点细微霜花的破草鞋。
最后，他那深不可测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阿牛的脸上。
没有探究，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韩立只是极其随意地、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般，抬手轻轻一拂宽大的袍袖。
两道微光，一青一白，如同被无形之手托着，从袖中飞出，轻飘飘地落在阿牛脚前冰冷潮湿、覆盖着碧绿苔藓的地面上。
阿牛下意识地低头望去。
只见脚边静静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枚约莫两指宽、一指长的青色玉简。玉简质地温润，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内敛的、如同古木年轮般的淡淡光泽。玉简边缘似乎有些磨损，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纹，显然并非完整之物。
右边，则是一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乳白色光泽的石头。石头表面光滑，散发着一种远比阿牛怀中那些灵石碎块更加精纯、更加浑厚、更加温和的灵气波动！这灵气如同实质般包裹着石头，吸一口，竟让阿牛因为结晶崩碎而剧痛虚弱的身体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舒适！
灵石！
真正的、完整的、品质极高的下品灵石！
阿牛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巨大的震惊瞬间冲淡了恐惧！仙师……给他东西？玉简？还有……这么大一块完整的灵石？！
韩立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响起，打断了阿牛的震惊：
“《青元剑诀》，残篇。”
“灵石，一块。”
八个字。
言简意赅。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要求。
说完，韩立便不再看阿牛一眼，仿佛地上那两样东西和他再无关系。他背负双手，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径直朝着石室通往外界的那条狭窄、潮湿、散发着浓郁灵气的石隙入口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渐行渐远。
阿牛呆呆地站在原地，抱着那个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的破陶罐，看着韩立的背影消失在幽暗的石隙深处，又低头看了看脚边那枚古朴的青色玉简和那块散发着诱人灵光的乳白色灵石。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将他包围。
仙师……就这么走了？
给了他功法（虽然是残篇）？还给了灵石？
没有杀他？没有废他？甚至……没有夺走那个已经“废了”的破陶罐？
为什么？
因为那盆花……开了？
还是……因为那点结晶……自己碎了？
无数个念头在阿牛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他下意识地弯下腰，如同做贼般，飞快地将那枚温润的青色玉简和那块沉甸甸、散发着暖流的乳白色灵石抓在手里！
入手冰凉。
玉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承载着某种古老的意志。灵石则温润圆滑，精纯的灵气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渗入体内，迅速缓解着他身体的虚弱和剧痛，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感！
这……这是真的！
不是梦！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种绝处逢生的巨大庆幸，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他张阿牛，一个“废灵根”杂役，不仅活了下来，还得到了仙师赐予的功法和灵石！
他死死攥着玉简和灵石，如同攥着无价的珍宝！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然而，就在这狂喜升腾的瞬间——
他怀中，那个紧贴着他胸膛的破陶罐深处，罐底那道狰狞裂缝的尽头，那点已然彻底崩碎、化为冰冷尘埃的墨绿色结晶……最后一点残余的、如同灰烬般的细微粉末……极其突兀地……彻底消散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罐壁深处，一片彻底的空洞、冰冷和……死寂。
阿牛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空虚和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那点结晶，那诡异的力量，那曾经带给他希望也带给他恐惧的“仙缘”……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抱着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灵魂的破陶罐，攥着温润的玉简和灵石，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朝着韩立消失的那条幽暗石隙入口，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去。
石室中，只剩下那盆凝翠兰，在三朵青玉之花柔和的光晕中，无声地吐纳着精纯的木属性灵气。花心处，那三缕光丝已然消失，只剩下花瓣缓缓流转的碧绿光华，静静地映照着阿牛消失在石隙幽暗中的、落寞而迷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