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路面被热风卷起一阵黄尘,官道从夯实的黄土过渡到铺就的石砖,路遇的行人也越来越多。
抬眼望去,已经能看到县城那大概只有四五米高的城墙。
负责看守城门的色役民夫远远瞧见一大伙人好似成群结伴而来,吓了一大跳!
毕竟如今正是天旱多蝗,有经验的人都在怀疑或临天灾,陡然间见这么多人集结而来,难免一下就想到了是不是灾民涌来了。
差点两腿一软就要跑回城内,去寻那正儿八经在编的当差衙役,告知情况。
好在旁边一起服役的兄弟比较稳得住,拉了他一把,让他先别慌,仔细瞧清楚了。
他这才定了定神,仔细看去。
这一看,果然,来者与平时往来县城的百姓无甚区别,里头还有货郎,有商队,尤其打头的那一撮人还格外精神,雄赳赳气昂昂的也不知道在神气个什么,但至少确定这乌泱泱一片人跟灾民是沾不上边的。
不是灾民就好。
知道不是灾民了,那这些人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最前头、人群中心的那一个!
守门人使劲揉了揉眼,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不是,那人怎么回事啊?他瞧着实在太怪了!
原本进出城门的人,这时候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全都瞧向那边,还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人,都在张望。
随着距离愈近,看得愈清,这时候平民间如出一辙的脑回路认定了怪人显然非富即贵,顿时收敛了几分表情。但仗着人多,倒也还敢继续看。
齐异就这么骑着单车,在无数视线下,十分拉风地来到了城门前。
而他身后的队伍,从离开赵家村时的十几个人,已经扩充到了近百号,都是这一路遇到的同路人。
最开始遇到的人还不敢靠近,但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同行一段路,发现他并不管他们之后,就忍不住一点一点再一点地靠近过来,偷偷打量他。
而随着队伍逐渐扩大,看起来越来越鱼龙混杂,后面凑热闹的人就越发少了顾忌……人群数量就这样茁壮成长。
或许能在外行走的人,胆子也要大一点吧。
至于被一路围观的齐异……
这样的注目礼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一路升级过来的齐异,感觉自己现在E得可怕!
眼下面对城门口原本人来人往但此刻陡然安静的氛围,他也神色自若。
长腿一跨下了单车,推车来到进城人流的末尾。顿时惊得几个走在他前面的百姓浑身僵硬地往旁边挪动。
诸多人因他的到来而局促不适,倒是旁边出城的队伍里有个乘坐马车的公子哥,主动朝他攀谈起来:
“哎,敢问兄台是哪里人士?面容似我中原人,可着装打扮实在不像。我乃河东卫氏人,名崇,字高和,来此地寻友。不知可与兄台结识一二?”
齐异友好地跟人挥了挥手。
“我啊,我叫齐异。哪里人么,这个问题说起来比较复杂,总之离这挺远的。不过很快就不远了。”
卫崇瞬间警觉,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哦,怎么个不远法?”
莫不是异族准备入侵中原?
但应该没有哪个蠢货会如此大剌剌地讲出来,更不会表现得如此醒目高调。
“因为我打算从我的老家开通一条特快通道,这样两地之间的往来就很快了。”
“特快通道?”
“这个解释起来也比较麻烦,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两三个月后去长安就知道了。”
“……”卫崇沉默了下。
他觉得这个怪人好像说了很关键的信息,但好像又在不知所谓。
神神秘秘,莫名其妙。
他对这个人挺感兴趣的,一时间都有些纠结,是继续去寻友人,还是跟着这个怪人,去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眼下倒是不急于做决定,他十分好奇地看向齐异推在身边的自行车,问:“齐兄这是什么车,为何不用牲畜亦可行?为何二轮成列却不倒?”
周围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也好奇。
齐异也是很健谈了,简直有问必答:“我这个叫自行车,不用动物拉,你可以理解成这是某种机关术。至于不倒,只要骑手保持好平衡就没问题。”
回答完这句,齐异就转头看向了越来越近的城门。
城头匾额刻着县城名字:
——褒中县。
算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县城了,毕竟是古梁州治所。等到了贞观三年,也就是明年就得改名叫褒城县了。
越靠近,城池比之村落更能带来的历史厚重感扑面而来,让齐异对接下来的入城之行感到期待。
其实老百姓平时进出城既没什么入城费,也不用查什么关牒路引,往来自由,所以队伍移动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齐异。
然而,虽然一般情况下没什么手续,可齐异这样异于寻常的存在,怎么着也是要查查身份、盘问盘问的。
守门人看着齐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齐异倒是“体贴地”先发制人了:
“先说好,我是没有什么户籍身份的。我也不连累你,你去通报你的上级吧,我就先进城逛逛。放心,就我这样显眼的,就算想偷偷干点坏事,也干不了不是?”
大抵是被齐异说服了吧。
当然其实还是守门人这样连衙役都算不上、只是来服役的普通百姓,根本谁也不敢得罪。
总之只能硬着头皮放齐异进城,然后留下一起看门的兄弟继续坚守岗位,他则一个人转身进城,朝着县衙发足狂奔!
走之前还给兄弟打了个眼色,眼睛都快挤抽搐了,见兄弟终于看懂,才离开的。
齐异看在眼里,心想,群众里机灵的人才其实还是挺多的。
而收到眼神的另一个看门人,则在赵家村队伍的最后一人快要过城门时,将人拉到一旁,小心又急切地打听起来。
至于他怎么知道哪些人是那位怪…贵人的随从的?虽然说随从也不像,毕竟这些人一看都是泥腿子出身。
但这伙人太好分辨了,不仅是紧跟在贵人身后,关键那昂首挺胸与有荣焉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见!
守门人:“你们哪里人?”
“额赵家村人。”
“那位贵人跟你们什么关系?”
“莫有关系,只是昨个来额们村落脚,今天顺路一起来县城。”赵里正教过的词儿,他可都记着呢。
而那厢的卫崇,在齐异回答了他的问题后,就将“自行车”一名咂摸了一番,觉得颇为精髓,看齐异之前那样确实不用外力帮助便可独自骑行,是为“自行”。
然后眼见着齐异与他渐行渐远,不想结束对话的他当即便要下车追随过去——让马车掉头毕竟还要费些时间。
却被护卫一拦。“郎君。”
“无妨。”卫崇挥开护卫的手,反正护卫也是要跟在他身边的,又不是他去只身面对。
卫崇带着护卫下了马车,快步越过赵家村的十来人,来到齐异身旁,并肩而行。
走得近了,看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齐异,卫崇不禁赞美:“齐兄真是丰朗神俊。”
齐异心说这古人夸人挺直接的嘛。“谢谢,你也很靓仔。”
靓仔?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从这个异邦人的嘴里听到怪词儿了。反正听得出来是在夸他。
转而问到:“齐兄的这身装扮,是胡服吗?”
虽然胡服他也没见过这样的。
“不是。”
齐异东张西望,对古代城市街景兴趣浓郁。
卫崇:“齐兄为何没有续发,这也是齐兄家乡的习俗?”
因为贵族还挺流行剪发、戴假发做造型,所以唐人倒是不会喊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口号来抨击,只是就审美而言不太习惯这样的短发。
“算是吧。”
齐异感觉城中的建筑比他想象的要少上许多精致,转念意识到跟现代留存下来的古建筑相比,还缺少好几个朝代的修葺美化呢,尤其是所谓美学巅峰的宋朝。
卫崇:“齐兄额上的这个物件,可是琉璃?还是水晶?不知是作何用?”
他刚才在马车上只看着黑乎乎两片,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还是透明的。
齐异摘下架在脑门儿上的墨镜,“哦,这个是墨镜,日头大了戴眼睛上,阳光能没那么晃眼。”
突然想到什么,齐异又反手从背包里掏出来一只崭新的眼镜盒,朝卫崇打开。
“这只新的,要试试吗?”
本来只是因为赶上了地摊老板收摊,说最后几副都拿下的话有优惠。没想到多买的墨镜这会儿就派上用场了。
卫崇也不客气,因顾及物品易碎所以拿得倒也比较轻柔。
齐异用自己手里的墨镜作示范,“像这样打开两条眼镜腿,再这样,挂耳朵上就行。”
卫崇有样学样戴上墨镜,视野一下黯淡不少,但还真不影响视物。
他摸了摸镜片,纤薄,光滑,剔透,实在是块好料子,也必然是极好的手艺才能做成这样。
“你抬头看看太阳呢。”齐异怂恿。
卫崇自然知道肉眼直视太阳是个什么滋味。
但现在有这个墨镜在,再看太阳差别可太明显了,虽然依旧不能完全阻隔日轮的刺眼,然而前者可是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怂恿成功了,齐异才说到:“只是让你看看对比效果,并不建议直视太阳哈,还是会伤眼的。”
卫崇:……
道理他都懂,但为什么突然有点手痒?
展示完商品,齐异开始兜售:“这个墨镜,你想买吗?”
卫崇:嗯?
有些突然。
“你是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