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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破木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儿猛地扑出来,呛得我往后一仰。那味儿,像把陈年老药罐子、烧透的香灰堆、还有不知道多少年没挪窝的狐狸洞黄皮子窝全搅和在一块儿了,又闷又冲,直往脑仁里钻,顶得我眼前发花。

门缝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最里头一点豆大的油灯火苗子,鬼火似的晃着。郭大先生那破锣嗓子,干得像是老树皮在砂石地上磨,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那黑窟窿里往外蹦:“黄仙抬轿……红绳缠身……三姑那丫头……也遭了殃?”

那声音又冷又空,压根不像从活人腔子里发出来的,倒像是坟圈子里的风刮过烂棺材板子。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砸得我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是!是!”我扑通一声就跪在门口冰冷的泥地上,膝盖砸得生疼也顾不上,嗓子眼儿又干又紧,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利索了,“郭大先生!求您救命!小石头……小石头让黄皮子祸害了!眼珠子没了!三姑奶……三姑奶想救他,结果……结果脖子上钻进那鬼东西了!那‘红绳’……活了!就在她脖子上拱!我爹他们全没辙了!求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救救三姑奶,救救我们屯子吧!”我砰砰地磕头,脑门子撞在冻硬的泥地上,又冷又疼。

窝棚里死一样静。只有那点油灯火苗子在破窗户纸后面,不安分地跳着,把门缝里那点光影子扯得忽长忽短,像个吊死鬼在晃荡。

过了好像一辈子那么长,郭大先生那破风箱似的声音才又响起来,调门儿没变,还是冷冰冰的:“……三姑……动‘它’了?”

“动了!动了!”我赶紧点头,脑门子上的泥都顾不上擦,“三姑奶用刮脸刀割开了小石头脖子上的印子,里头……里头真有一根血糊糊的‘筋’!她用黄粉子按上去,结果……结果那玩意儿断了半截,剩下半截‘嗖’一下就钻三姑奶脖子里去了!就在这儿!”我指着自己脖子侧面,锁骨往上那块儿,浑身直哆嗦,“鼓了个包!还会动!”

又是一阵让人心慌的沉默。

“……黄仙索命……红绳寄身……这是铁了心要拉人填坑啊……”郭大先生的声音幽幽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什么东西说话,“……三姑那丫头……胆子忒大……沾了‘死窍’的秽物……也敢硬碰……”

死窍?秽物?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一股子更冷的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进来吧。”门缝里那声音突然说道。

那扇破木板门,无声无息地,又往里开大了些,露出黑洞洞的门洞,活像一张等着吃人的大嘴。

我头皮一炸,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腿肚子有点转筋。可一想到三姑奶脖子上那个蠕动的包,想到爹他们还在老槐树底下眼巴巴等着,我一咬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心一横,低头钻了进去。

窝棚里那股子怪味儿更浓了,浓得化不开,熏得我一阵阵发晕。地方小得可怜,靠墙一张破板床,上面铺着辨不出颜色的兽皮褥子。屋子当间儿,一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另一条腿用石头垫着),上面摆着个黑黢黢、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水。旁边一盏小小的豆油灯,灯捻子细得可怜,豆大的火苗昏黄摇曳,勉强照亮周围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把屋里其他角落衬得更加幽深黑暗。

一个人影,就盘腿坐在那破板床的阴影里。

郭大先生。

油灯光太暗,只能照出他一个模糊的轮廓。瘦,瘦得像一把干柴,裹在一件看不出年代、辨不出颜色的破旧袍子里,袍子又宽又大,空荡荡地罩在身上。脸完全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两点极其微弱、像是随时会熄灭的幽光,大概是眼睛的位置。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块深埋在泥土里的老树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死气。不是三姑奶那种刚中邪的邪气,是一种……仿佛已经在这里枯坐了几百年的、沉淀下来的、冰冷的腐朽气。

“靠……靠山屯栓柱……给……给郭大先生磕头了……”我腿一软,又想跪下。

“省了。”阴影里那沙哑的声音打断我,干涩得像砂纸刮木头,“东西……带来了?”

“东西?”我一愣,脑子一片空白。

“你爹……让你空着手来?”郭大先生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那两点幽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我猛地想起爹最后那句话!“……求他老人家救命!……带上东西!” 我当时吓懵了,只顾着跑,根本没问带啥东西!

“没……没带……”我脸臊得通红,结结巴巴,“我爹……我爹就说求您救命……没说……没说带啥……”

“呵……”阴影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一丝嘲讽意味的嗤笑,像是夜枭在枯枝上磨爪子,“……栓柱他爹……还是那么……莽撞……”

我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急又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郭大先生没再说话。他枯坐在阴影里,像尊石像。窝棚里死寂一片,只有豆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还有我粗重紧张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像刀子在我心上拉。三姑奶脖子上那东西……现在咋样了?爹他们……还撑得住吗?

就在我快要被这死寂和恐惧压垮的时候,郭大先生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从盘坐的姿势,挪动着身体。骨头关节发出“嘎嘣、嘎嘣”的轻响,像是生锈的门轴在艰难转动。他佝偻着腰,颤巍巍地,试图从那张破板床上下来。

我下意识地想上前搀扶,可刚往前挪了一步,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草药、香灰、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阴冷气息猛地扑面而来!我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墙,呼吸一窒,硬生生被那股气息逼得倒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粗糙冰冷的泥巴墙上,胸口闷得发慌。

郭大先生根本没看我。他佝偻着身子,像一棵随时会折断的老枯树,极其缓慢地挪到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前。枯瘦得如同鸟爪的手,伸向桌子底下一个同样黑黢黢、蒙着厚厚灰尘的破藤条箱子。

他掀开箱盖的动作慢得让人心焦。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土腥和金属锈蚀味的陈旧气息涌了出来。他枯瘦的手在箱子里摸索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昏黄的油灯光下,我看不清箱子里有什么,只能看到他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从箱底摸出几样东西。

几枚边缘磨得发亮、泛着暗沉铜绿的……大钱儿?看着比普通的铜钱大一圈,厚实一些,上面似乎还刻着些模糊的纹路。

还有一小把黑黢黢、形状不规则的小石子儿,看不出是啥材质,表面坑坑洼洼,在油灯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光。

最后,是一个小小的、用某种暗红色木头雕刻成的……铃铛?只有拇指肚大小,形状很怪,像是个扭曲的兽头,嘴巴大张着,中间悬着一颗更小的、同样暗红的木珠子。那铃铛通体透着一种沉郁的暗红,像是被血浸透了又干涸了无数遍。

郭大先生把这几样东西拢在枯瘦的手心里,又佝偻着身子,极其缓慢地挪回板床边坐下,重新隐入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他低下头,枯瘦的双手捧着那几样东西,凑到昏黄的油灯下,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摩挲。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布满老年斑和厚厚茧子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几枚冰凉的古铜钱边缘,抚过那些坑洼不平的黑色石子表面,最后,停留在那枚暗红色的、兽头形状的小木铃铛上。他的指尖在那扭曲的兽头纹路上细细地描摹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

窝棚里静得可怕。只有他指腹摩挲过冰冷物件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还有油灯芯燃烧时偶尔爆出的、更加微弱的“噼啪”声。那股子混合着草药、香灰、金属锈蚀和木头腐朽的怪异气味,混合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古墓般阴冷的气息,沉甸甸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缩在墙角冰冷的泥地上,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土墙,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眼睛死死盯着阴影里那个模糊佝偻的身影,盯着他手中那几样在昏黄灯火下泛着诡异微光的东西。心跳得像擂鼓,撞得耳膜嗡嗡响。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三姑奶脖子上那东西蠕动的样子,爹他们绝望的眼神,在我脑子里交替闪现。

郭大先生……他到底在做什么?这些东西……能救三姑奶吗?

就在我精神紧绷到极点,快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

郭大先生摩挲木铃铛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那一直低垂着的、隐在阴影里的头颅,毫无预兆地、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

窝棚里昏黄的油灯光,终于勉强照亮了他小半张脸。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

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蜡黄色,紧紧包裹着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如刀刻的皱纹,每一道都像是凝固着岁月的苦难和风霜。嘴唇干瘪,紧紧地抿着,几乎看不到血色。而最让人头皮炸裂的,是那双眼睛!

浑浊!浑浊得如同两口积满了泥浆的枯井!眼白是浑浊的黄色,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而那瞳孔……那瞳孔的颜色极其怪异,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竟然呈现出一种近乎……暗金的色泽!极其深邃,极其冰冷,像两口通往幽冥的漩涡!此刻,这双暗金色的、浑浊的瞳孔,正直勾勾地、穿透了窝棚的黑暗和土墙,死死地盯向……老槐树的方向!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枯寂和疲惫,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如同火山爆发前兆的、冰冷刺骨的惊怒!

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猛地从他佝偻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窝棚!那盏豆油灯的火苗“噗”地一声,疯狂地摇曳起来,光影乱舞,几近熄灭!连我缩在墙角,都感觉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威压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拍打过来,冻得我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孽障……安敢如此!”郭大先生那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如同金铁摩擦般刺耳的尖利!每一个字都像是裹挟着冰碴子,狠狠砸在空气里!

“叮铃……叮铃铃……叮铃铃铃……”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窝棚外面,那些挂在门口、之前一直悄无声息的红布条系着的铜铃铛!

毫无预兆地!

疯了似的狂响起来!

铃声不再是夜风轻拂的微响,而是变得极其急促、极其尖锐、极其凄厉!像是无数只受惊的寒鸦在同时嘶鸣!又像是有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拼命撕扯、摇晃着那些铃铛!那声音穿透破旧的窝棚,毫无阻碍地钻进我的耳朵,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脑髓深处!震得我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灵魂深处被惊扰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我!

郭大先生猛地从破板床上站了起来!

他那佝偻的身体在这一刻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锈迹斑斑却依旧杀气冲天的古剑!宽大的破旧袍子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枯瘦的左手猛地向前一探,五指张开,虚虚地朝着窝棚门口那狂响不止的铜铃声方向,狠狠一抓!同时,他那双暗金色的、燃烧着冰冷怒火的浑浊瞳孔,死死地盯住门口那片被铃声搅乱的黑暗,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古老、如同闷雷滚动般的奇异音节:

“噤!”

“嗡——!”

一股无形的、肉眼不可见的震荡波,随着他那声古老音节,猛地以他枯瘦的身体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窝棚里那盏疯狂摇曳、几近熄灭的豆油灯,火苗猛地一矮,随即又“呼”地一声窜起老高,颜色竟在瞬间变得惨白!

而窝棚外,那凄厉刺耳、如同百鬼夜哭的铜铃声——

戛然而止!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扼断了喉咙!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重新笼罩了窝棚内外!

只有窝棚里那盏豆油灯,燃烧着惨白的光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郭大先生那挺立如松、散发着无尽冰冷威压的佝偻身影,投在身后粗糙的泥巴墙上,巨大、扭曲,如同……神魔降世!

郭大先生缓缓收回虚抓的左手,宽大的袍袖垂下。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暗金色的、冰冷刺骨的眼瞳,第一次,毫无遮拦地、直直地落在了缩在墙角、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我身上。

那眼神,像冰水浇头,瞬间让我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郭大先生那双眼珠子,真他娘的邪性!

暗金暗金的,浑浊得跟老河沟底淤了几百年的泥汤子似的,可那眼神儿,比三九天后山崖子上的冰溜子还冷,还利!被他这么直勾勾一盯,我后脊梁骨“嗖”地窜上来一股寒气,瞬间冻得我手脚冰凉,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架,缩在墙角泥地上,活像只被毒蛇盯上的癞蛤蟆,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窝棚里那股子混合着草药灰、土腥味和腐朽气的怪味儿,这会儿闻着都带着股子要命的煞气。

他没说话,就那么冷冷地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儿,像是能把人的魂儿从腔子里剜出来掂量掂量。然后,他佝偻的身子动了。

动作慢,慢得像棵被冻僵的老树在拔根儿。枯树枝一样的手,伸进怀里那件辨不出颜色的破袍子里,摸索着。那宽大的袍袖晃荡着,带起一股阴冷的风,吹得桌上那盏豆油灯的火苗子猛地一矮,惨白的光在他脸上跳动,衬得那些刀刻斧凿般的皱纹更深了,跟鬼画符似的。

他掏出来个东西。是个破旧得看不出年月的皮口袋,颜色乌糟糟的,像是被血、汗、泥浆浸透了无数次又阴干了无数次。袋子口用一根黑黢黢、油亮亮的细皮绳紧紧扎着。

郭大先生枯瘦的手指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仪式感,解开了皮绳。他从袋子里,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先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闻着有股子冲鼻的硫磺和艾草味儿,呛得人直想打喷嚏。他用一张巴掌大的、画满了暗红色扭曲符文的黄纸,把那撮粉末仔细包好,叠成个小小的三角包。

接着,他拿出了刚才摩挲过的那几枚边缘磨得发亮的暗绿大铜钱。铜钱在他枯瘦的指间碰撞,发出极其轻微、沉闷的“叮当”声,像是深井里落下的石子儿。他捻起其中三枚,用一根同样黑黢黢、看不出材质的细绳,极其麻利地,穿在了一起。那手法快得跟他刚才慢腾腾的动作判若两人,只留下几道残影。

最后,是那枚暗红色的、兽头形状的小木铃铛,还有那一小把坑坑洼洼的黑色小石子。

他把那包硫磺艾草粉的三角符、那串三枚铜钱、还有那几颗黑石头,一股脑儿塞进了那个破皮口袋里,重新扎紧。唯独把那枚暗红色的兽头小木铃铛,单独拎了出来。

枯瘦的、布满老茧和老年斑的手指,捏着那枚小小的、透着不祥血色的兽头铃铛。郭大先生把它举到眼前,凑近那盏燃烧着惨白火焰的油灯。昏黄惨白的光线下,那扭曲的兽头雕刻显得更加狰狞,大张的嘴里悬着那颗暗红的木珠子,像含着一颗凝固的血滴。

他对着那兽头铃铛,嘴唇极其轻微地开合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他喉咙深处,传来一阵极其低沉、极其含混的、如同无数个破碎音节在喉咙里滚动摩擦的咕哝声。那声音带着一种古老、蛮荒的韵律,像风刮过千年古墓的缝隙,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地底深处呻吟。

随着这无声的咒语,我惊恐地看到,郭大先生捏着铃铛的那两根枯瘦手指的指尖,竟然……开始微微发光!

不是油灯那种光,是一种极其黯淡、极其诡异的……幽绿色!像坟地里飘荡的鬼火,又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那点微弱的绿光,顺着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丝丝缕缕地,渗进了那枚暗红色的兽头木铃铛里!

兽头铃铛上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被这幽绿的光激活了,隐隐流动起来。那颗悬在兽嘴里的暗红木珠子,在惨白的灯光下,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若游丝、却直刺人骨髓的轻鸣!

“叮……”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根冰针,狠狠扎进了我的天灵盖!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全身!

郭大先生停止了那无声的咒语,指尖的幽绿微光也倏然熄灭。他看也没看我,佝偻着身子,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步,一步,朝着那扇敞开的、黑洞洞的窝棚门口挪去。宽大的破旧袍子下摆拖在冰冷泥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走。”一个字,从他干瘪的嘴唇里挤出来,沙哑,冰冷,像块冻硬的石头砸在地上。

我连滚带爬地从墙角站起来,腿还是软的,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钻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窝棚。

外面,夜风更冷了,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先前挂在门口那几串铜铃铛,此刻死寂无声,像一串串失去了生命的金属疙瘩。郭大先生佝偻的身影走在前面,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拴在林子边的那头黑骡子走去。

黑骡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铜铃般的大眼里满是惊惧,想要后退。郭大先生走到它跟前,枯瘦的手掌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按在了骡子剧烈起伏、冒着热气的脖颈上。

说来也怪,刚才还躁动不安的黑骡子,被他那只枯瘦的手一按,竟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瞬间安静了下来,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却不再挣扎,连粗重的喘息都平复了不少。只是那双大眼睛里,依旧残留着深深的恐惧。

郭大先生没说话,也没看我。他一手按着骡子脖颈,另一手抓住骡子背上简陋的鞍鞯,枯瘦的身体里似乎爆发出与外表不符的力量,极其利落地翻身就跨上了骡背!那动作,竟带着一丝与他佝偻身形极不相符的……矫健?

他枯瘦的双腿轻轻一夹骡腹。

“咴儿!”黑骡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四蹄翻飞,竟然不用我驱赶,就撒开蹄子朝着来时的路,朝着老槐树的方向狂奔而去!那速度,比我来时还要快上三分!

我愣了一下,赶紧拔腿就追!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很快就被远远甩在后面。只能拼命迈开步子,在冰冷的夜风里狂奔,肺里火辣辣的疼,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骡子远去的蹄声。

等我气喘吁吁、几乎累瘫地跑回老槐树那片空地时,眼前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惨白的月光下,空地中央用枯枝临时架起了一个小小的柴堆。小石头那小小的、盖着爹旧棉袄的身体,就躺在柴堆上。爹、根叔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围在柴堆边,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而三姑奶……她躺在旁边铺着厚厚枯叶的地上,那个本家婶子跪坐在旁边,死死抱着她的上半身,哭得都快背过气去了。三姑奶的身体在剧烈地……抽搐!不是人犯病那种抽,是那种……僵硬的、不受控制的、像是被无形线扯动的木偶般的剧烈痉挛!她枯瘦的四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动的怪响!

最恐怖的,是她的脖子!

之前那个微微鼓起的小包,此刻已经膨胀得有半个鸡蛋那么大!而且那鼓包在疯狂地蠕动!起伏!剧烈地搏动着!像是有什么活物在她皮肤底下拼命地挣扎、冲撞!要把那层薄薄的、布满老年斑的皮肉彻底顶穿!那鼓包周围的皮肤,已经被撑得近乎透明,泛着一种不祥的青紫色,上面布满了蚯蚓般凸起的、暗红色的血管!

爹他们全都死死盯着那个疯狂蠕动的鼓包,手里的家伙什攥得死紧,却没人敢上前一步,脸上全是绝望和一种……面对未知邪祟的巨大恐惧!

就在三姑奶的痉挛达到顶点,喉咙里“嗬嗬”声变成一种尖锐刺耳的嘶鸣,那脖子上的鼓包眼看就要爆开的千钧一发之际——

“吁——!”

一声嘶鸣!郭大先生骑着那头黑骡子,如同鬼魅般冲到了空地边缘!

他枯瘦的身影甚至没等骡子完全停稳,就以一种与他年龄身形完全不符的敏捷,翻身落地!宽大的破旧袍子在夜风中“呼啦”一声展开!

“散开!”郭大先生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劈开了空地中央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爹和根叔他们像是被鞭子抽到,猛地惊醒,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开几步。

郭大先生佝偻着身子,一步踏前!枯瘦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入怀中那个破旧皮袋,一把抓出那个用黄纸包着的硫磺艾草三角符!同时,他那双暗金色的、燃烧着冰冷怒火的浑浊眼瞳,死死锁定了三姑奶脖子上那个疯狂蠕动、即将破体而出的恐怖鼓包!

他干瘪的嘴唇急速开合,又是一串低沉、古老、带着无尽威压的含混音节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随着这古老咒语的响起,他枯瘦的左手猛地一挥!

“啪!”

那枚黄纸三角符,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拍在了三姑奶脖子上那个疯狂搏动的鼓包正中央!

“嗤啦——!!!”

一声仿佛滚油泼进冰水的爆响!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刺鼻无比的硫磺艾草混合着皮肉烧焦的恶臭,猛地从接触点爆发出来!浓烈的白烟瞬间腾起!

“吱嗷——!!!”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充满了无尽痛苦、怨毒和疯狂的尖锐嘶嚎,猛地从三姑奶的喉咙深处,不,更像是从她脖子那个鼓包深处炸裂开来!那声音尖锐得如同无数把玻璃刀在刮擦耳膜,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耳鼓嗡嗡作响!

三姑奶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弓起!剧烈的痉挛瞬间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僵直的、濒死般的挺直!抱着她的本家婶子吓得尖叫一声,差点脱手!

更恐怖的是,那个被黄符拍中的鼓包!

它没有爆开,而是在那剧烈的白烟和刺鼻气味中,疯狂地、剧烈地……收缩!起伏!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遭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在拼命地挣扎、翻滚!鼓包的形状在皮肤底下不断地扭曲、变形!时而拉长像条蛇,时而鼓起像个瘤!

白烟渐渐散去。

只见那枚黄纸三角符紧紧地贴在鼓包上,符纸上那些暗红色的扭曲符文,此刻竟然隐隐透出一层微弱的、同样暗红色的光!像是烧红的烙铁印记!死死地压制着底下那疯狂扭动的邪物!

三姑奶的身体软了下来,喉咙里只剩下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眼睛翻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郭大先生脸色蜡黄,浑浊的金色眼瞳里厉色一闪!他枯瘦的右手再次闪电般探入皮袋,这一次,抓出来的是那串用黑绳穿着的三枚暗绿铜钱!

他看也不看,手腕猛地一抖!

“咻!”

那串铜钱带着一道暗沉的绿影,如同长了眼睛的毒蛇,精准无比地绕上了三姑奶的脖子!三枚铜钱,一枚死死压在黄符三角包的正上方,另外两枚,如同冰冷的铁枷,一左一右,紧紧地卡在了她脖颈两侧跳动的动脉旁边!

“滋——!”

铜钱接触皮肤的瞬间,竟发出烙铁烫肉的轻响!一股淡淡的青烟冒起!

三姑奶身体猛地又是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掐断的哀鸣,彻底不动了。只有脖子上那被铜钱和黄符死死镇压住的鼓包,还在皮肤底下,一下、一下,极其微弱地……搏动着。像一颗被强行按住的、不甘的……心脏。

郭大先生看都没看三姑奶,他那双冰冷刺骨、燃烧着暗金怒火的浑浊眼瞳,猛地转向旁边柴堆上小石头的尸体!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个小小的、盖着棉袄的隆起,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神谕般的威严,炸响在死寂的夜空下:

“烧!立刻!连皮带骨,烧成灰!一点渣滓……都不能留!”

他的目光,最后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猛地射向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的我,每一个字都像冰坨子砸下来:

“你!去!把那树洞……给我堵死!用最脏的污血……混着黑狗牙的粉……和着灶膛底下三年以上的陈灰!给我……一寸一寸……填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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