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与大头半蹲在五峰书屋的飞檐一侧,探出半个脑袋,正好将烛光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尽收眼底。
但见那人运笔如飞,姿态甚是滑稽。
大头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接过王鹏递来的南瓜子。
指尖轻捻,瓜子仁便灵巧地跃入口中,这一手绝活显是经年累月的功夫。
“看他握笔的架势,像鸡爪似得,写的还快,字迹肯定没眼看。”
王鹏嚼着瓜子,含含糊糊的吐槽。
“周崇要是看不明白,回头还得叫他再来一趟,我可没闲工夫陪他演第二次。”
“公子安心,密谍均有速记能力。”
大头难得的开口。
“那就好。”
观察约莫半炷香时辰,王鹏觉得无聊了,招呼大头跟上,真的跑厨房弄宵夜去了。
为了尽量不留破绽,李大嘴今天回了老家。
帮厨做的晚饭其实称得上色香味俱全,毕竟基础的东西,李大嘴还是会用心教导的。
不然全府上下二百多张嘴,天天靠他一人下厨也不现实。
平日里,李大嘴只做自家人的吃食,下人中仅有四个大丫鬟和年晓峰沾光,连张有财都没份儿。
今日是王鹏和众女第一次尝帮厨的手艺,怎么说呢!
味道还行,但也只是还行。
如果说李大嘴的手艺能让不饿的人忍不住多吃一口。
那么帮厨的手艺能让饿了的人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的结果就是,大家伙儿这会儿又饿了。
不过没事儿,李大嘴走之前准备的简易版佛跳墙,已经文火慢炖近二十个时辰,早就可以出锅了。
这会儿大家只需等米饭蒸熟就可以开吃。
王鹏想到佛跳墙的鲜香醇厚,口水快速分泌,脚步不由得快上三分。
自蠢贼周十三离开后,未名园恢复了平静。
据缉捕司情报显示,周崇当日便离开了千金镇。
府内知情人全都松了口气。
除了依旧每日偷鱼鳖的狸花。
它现在多了个习惯。
每日一更天,它会准时来到杉树下,寻找那颗垫脚头。
它要报仇!
竟敢用头吓它,还拿针射它……两次!
此仇不报,无颜面对隔壁小花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十多年后,未名园中人依然能看到一只毛发斑秃的狸花猫,每日一更天,跳上杉树,跃至围墙,静静趴卧。
直到某天,它费劲最后一丝力气跳到围墙上,动作不再矫健,单脚踏空,差点摔下去。
它不再警觉,盘起个舒服的姿势,静静趴着。
好几次,呼吸渐弱,双眼微闭,却又屡屡强打精神。
它浑浊的猫眼再不似十多年前鬼火般摄人,只余淡淡荧光。
三更梆子声响起,它不甘的吐出最后一口气,猫眼中带着人性化的遗憾,慢慢合拢,再也没有睁开。
白驹过隙,日月轮转。
近期唯一的大事件就是找到了土豆和红薯,还有……雪莲果。
对!就是王鹏前世常常搞混的那个雪莲果。
这玩意儿跟红薯长的太像了。
还好两者的地表植株完全不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红薯虽没人吃,但是红薯叶子早已上了沿海老百姓的餐桌,据说有许多达官贵人也喜欢。
因为跟韭菜类似的特性,又特别好养活,栽种的人不少。
没说的,种植指南伺候。
未名园中又多了三块试验田,其中雪莲果占地最小。
至于那封密信,王鹏基本放弃了,除非偶尔灵光闪现,才会掏出随身带着的誊抄版尝试一番。
近些时日的千金镇,冬节气氛渐淡,温度逐日上升。
今年的立春是元月初六,比往年来的略迟些。
只有王鹏知道的除夕夜。
那天,他又喝醉了。
即便四美环绕,他依然有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甚至因为美人的关怀备至,让他更觉心慌。
那夜,他独坐正堂屋檐上,自斟自饮。
他是想走的,想飞到无人的山巅,一个人静静。
沉默了整晚的佟湘玉很担心王鹏,一直心绪不宁,总觉得小夫君突然变了个人,变得陌生,变得孤独,好似随时会飞走,再也不回来。
当他拎起酒壶,缓步走向屋外,脚下圆形气浪翻涌。
佟湘玉想也没想,立即拎起裙摆追去,在他跨过门槛时抱住了他。
“别走!”
哀求、哽咽。
王鹏清醒了些,转身抱住爱人,轻轻拍了拍。
“我不走,只是突然想到屋顶晒晒月亮。”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性感、温柔。
什么鬼?晒月亮?
佟湘玉满头黑线的望向天空,漆黑一片,有个屁的月亮!
刚刚颇为沉重的心思被王鹏的无厘头冲淡不少。
葱白玉指点在王鹏唇上,左手死死捏住一片衣角,眼角带泪的说道:“呐!你说的啊!不准骗我,你要是……要是想走,就把我也带上。”
王鹏刹那间恍惚了,好像以前有个女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王鹏忽然笑起来,醉眼倒映着她发间摇晃的珠翠。
前世老婆说“带我走”时,也是这样攥着他一片衣角。
是了!老婆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现在的我有娘子,还是四个!
仿佛有条无形的纽带,此刻终于将他这只风筝拴住了。
视线越过佟湘玉,房间中三女齐齐站着望向他,目露关切。
如今倒好,衣角被四双手扯着,风筝线成了红绳,勒得他指节发疼。
哎?
雅墨你凑什么热闹!算上你的话,就不是四个了,你只能当五房。
王鹏郑重的点点头,没再说话,张开双翅,足尖轻弹。
这是雅墨第一次看到王鹏施展轻功。
似游云、似清风,飘逸如仙,不类凡尘。
雅墨美目大亮,两步跨出房间,抬头看向空中的身影。
只一眼,她便看痴了。
罗帕坠在了门槛上。
她看见王鹏腾空时带起的风,卷着新落的梅瓣,在檐角织成一场倒流的雪。
那袭玄色锦袍在月下展开,吞尽无边黑夜。
衣袂飘飘,青丝猎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对酒当歌处,剑挑明月光。
眉间千秋雪,寂寂照山岗。
浮生何所寄,天地两苍茫。
王鹏缓缓升到半空,青玉壶嘴流出一抹银线。
酒液顺着下颌滑落,竟比星子更亮些。
迎着无边的黑夜,他很想痛痛快快的飞一场。
低头看了眼走出屋子的四女,轻叹一声,他像片倦了的枫叶,晃悠悠飘落,挂在屋脊上。
四盏六角宫灯在下面围成温暖的囚笼。
就这样吧,走不了了。
也好!
第一次见到王鹏这副形态的雅墨,久久无法回神,凤眼直勾勾盯着屋顶那道身影。
随意瘫坐着,醉眼迷蒙,时不时喝口酒,小声自言自语,更多的是对着星空静静发呆。
明明是个邋遢酒鬼,在此时的她眼里,却是那样潇洒、那样忧郁、那样……惹人心疼。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佟湘玉她们几个为何会对这个小男人痴迷了。
她收集过王鹏的情报,也从家仆口中得知他们的少爷会飞。
但她根本不信,只以为是没见识的下人将轻功当做了飞行。
现在她信了。
有些家仆说他们少爷是谪仙下凡。
现在她也信了。
檐角如钩,银河闪烁。
王鹏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酒,青玉酒壶从指间滑落,在琉璃瓦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像酒壶般向屋檐外滚落。
一直默默陪伴的雅墨,被酒壶落地的碎裂声惊醒。
绣鞋急踏,翩跹跃起,好似敦煌飞天舞。
侧里一道黑影却是更快,如离弦之箭破空而来。
大头双臂一展,将坠落的王鹏稳稳接入怀中,黑色劲装被夜风掀起凌厉的弧度。
大头落地后朝雅墨点点头,无声离去。
雅墨收住轻功,金丝绣鞋在瓦片上擦出细响。
她望着被横抱着离开的王鹏,突然觉得心头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就像方才那个碎裂的酒壶。
“我这是怎么了?”
从未体会过心动滋味的雅墨,心……乱了。
大头抱着王鹏走进宜春殿时,内里已经准备齐全。
浴桶、衣物、醒酒汤、凉茶,蜜水……
佟湘玉、慕容莲、黄芳三女皆在,反倒是小文,躺在偏房中仔细聆听主屋的动静。
她也想去……
佟湘玉和慕容莲熟门熟路的帮死猪一样的王鹏宽衣沐浴。
看黄芳着实害羞,便安排她帮忙扶着王鹏的脑袋,免得不小心倒入水中呛咳。
沐浴完毕。
照例是喂汤喂水环节。
慕容莲最是雀跃,次次流连忘返。
倒是佟湘玉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敢过多参与。
眼见黄芳羞的满脸通红,却不肯离开。
佟湘玉怂恿她试试,言称夫君爱酒,日后免不了需要你照顾的时候。
如此,在王鹏毫无知觉下,黄芳主动送上了初吻。
这一夜,王鹏睡的很安静。
“小鹏,掌柜的,我们是不是该回客栈了?马上立春了,三日后初八是个好日子,咱们是不是要先准备准备?”
这日午饭时间,李大嘴难得主动留下来一起吃饭,打算商讨下客栈开门前的准备工作。
“大嘴叔,你来客栈几年了都,这点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对了!小白回来没?”
王鹏大咧咧的回话,一点儿跟佟湘玉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佟湘玉眼角杏腮尚留幸福春意,只顾着伺候王鹏吃饭,一副我全凭夫君做主的小模样。
李大嘴见怪不怪,兀自扒饭,含糊不清道:“小白应该回来了吧,他回去时就说会提前几天来的。”
“那不就行了,你跟小白商量着来就成。”
“不……不是!你们真打算不管客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