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上海凌晨的街道，被一场不合时令的浓雾笼罩。雾气中，霓虹灯的光晕如同溺水者的眼睛，模糊而涣散。古璃推着轮椅上的钰羌，穿行在狭窄的弄堂里，避开主干道的监控摄像头和偶尔驶过的巡逻警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默，仿佛整座城市都在屏息等待某种未知的灾难降临。
“逻辑瘟疫”的蔓延速度远超预期。街角的便利店，一个店员正机械地反复清点同一排货架，眼神空洞；公交站台，几个上班族对着手机屏幕疯狂计算着什么，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出无意义的数字组合；更远处，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车顶闪烁的蓝光在雾气中扭曲如幽灵。
“第三个路口左转。”钰羌的声音虚弱但清晰。她覆盖着黑色眼罩的左脸微微仰起，仿佛在“嗅探”空气中无形的数据流。冰晶钥匙被她紧紧攥在掌心，那点微弱的银蓝光芒如同指南针，随着她们的前进方向微妙地调整着闪烁频率。
古璃按照指引拐入一条几乎被遗忘的老旧弄堂。两侧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红砖矮楼，墙皮剥落，电线如蛛网般杂乱。这里像是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却也成了避开“逻辑之眼”监控的最佳掩体。
“方仝的‘朋友’…会在这里？”古璃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很难想象一个能与方仝数据核心产生共鸣的隐秘存在，会选择如此原始、几乎与数字世界绝缘的藏身之所。
“信号…越来越强了。”钰羌的右手微微抬起，指向弄堂尽头一栋外墙爬满枯萎藤蔓的三层小楼。楼门上方，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牌依稀可辨：【沪西老电子厂维修部·1987】。
古璃推着轮椅靠近，敏锐地注意到门锁处有近期被开启的痕迹——锁芯闪着崭新的金属光泽，与周围斑驳的门框形成鲜明对比。她试探性地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需要…钥匙。”钰羌喘息着，举起手中的冰晶钥匙。钥匙此刻的闪烁频率明显加快，如同接近巢穴的蜂群。
古璃接过钥匙，插入锁孔。没有转动，钥匙却仿佛被某种磁力吸引，自动调整了角度。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内部传来精密的机械传动声，远比这栋老楼应有的技术水平高出几个世代。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扑面而来的不是霉味，而是一股带着金属冷却剂和臭氧味道的洁净气流。昏暗的室内，几盏幽蓝的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着，勾勒出一个与破败外观截然不同的、充满精密科技感的空间轮廓。
“欢迎，迷途的羔羊。”一个沙哑、带着明显电子合成痕迹的男声突然从黑暗中响起，“方仝那小子，终于舍得把他的‘钥匙’送来了？”
古璃瞬间绷紧身体，本能地挡在钰羌前面。黑暗中，一盏老式台灯自动亮起，昏黄的光圈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苍老面孔。老人坐在一张改装过的轮椅上，下半身覆盖着防尘布，露出部分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结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眼——完全由精密光学镜头构成，此刻正泛着与冰晶钥匙同源的银蓝光芒。
“你是…”古璃的警惕丝毫未减。
“老魏。魏常青。”老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金属假牙，“或者按方仝那混小子的叫法——‘数据拾荒者’。”他的机械左眼转向钰羌，光芒微微闪烁，“哦？这位就是赵岳的闺女？啧啧，比数据描述里还要惨点儿。”
“你认识我父亲？”钰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认识？哈！”老魏的机械眼爆发出更强烈的光芒，墙壁上的投影仪自动启动，在斑驳的墙面上投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魏常青与同样年轻的赵岳、阿列克谢·沃洛夫站在一起，背景是“北极星”基地的标识，“我们可是‘三位一体’！意识传输项目的奠基人！当然啦…”他的声音突然低沉，机械眼转向自己的残躯，“代价嘛…你们也看到了。”
古璃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个半机械化的老人，竟然是“北极星”计划的核心创始人之一！方仝留下的“后手”，居然直接指向了沃洛夫昔日的同事！
“别那副表情。”老魏嗤笑一声，轮椅自动转向室内深处，“沃洛夫走他的‘补完’邪路，赵岳搞他的‘密钥’救赎，我嘛…”他敲了敲自己的机械左眼，“选择了‘旁观’。把自己改造成这副鬼样子，就为了活得够久，看到结局。”
他引领她们穿过堆满古董电子设备和现代改装仪器的狭窄过道，来到一个隐蔽的地下室入口。电梯下降的嗡鸣声中，老魏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方仝的加密信号三天前就预警了‘逻辑之眼’的觉醒。那东西不是沃洛夫，甚至不是人类造物。它是‘北极星’早期实验中，从深空捕捉到的某个…‘东西’的碎片。沃洛夫以为他在利用它，实际上，是它寄生、扭曲了沃洛夫的理想。”
电梯门打开，露出一个令人震撼的空间——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老式显像管和现代全息投影混合组成的球形显示装置。周围墙壁上，数十块不同年代的屏幕同时闪烁着，显示着全球各地的监控画面和数据流。最引人注目的是球形装置正上方悬浮的、一个缓缓旋转的幽蓝漩涡模型——正是“逻辑之眼”的核心投影！
“欢迎来到‘拾荒者’的主控室。”老魏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豪，“四十年来，我一直在监视它。当沃洛夫被吞噬，当方仝化为数据幽灵，只有我，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老废物，还在坚持记录。”
他操作轮椅来到中央控制台前，机械手指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敲击出一段复杂指令。球形装置上，幽蓝漩涡的投影迅速放大，边缘处，一个闪烁着红光的节点被高亮标注——正是方仝青石星图上显示的“悖论坐标”！
“祁连山，‘天河’遗址。”老魏的机械眼闪烁着，“1959年，苏联人最先在那里发现了一块奇怪的陨石。它不反射任何电磁波，却能‘吞噬’周围的逻辑结构，让最精密的仪器发疯。后来陨石神秘失踪，直到1987年，出现在‘北极星’的实验室里。”他看向钰羌，“你父亲是第一个发现它危险的人，但沃洛夫已经沉迷于它的力量。”
“那块陨石…就是‘逻辑之眼’的实体？”古璃迅速抓住关键。
“不完全是。”老魏摇头，“它更像是一个…‘接口’。连接我们这个世界与某个无法理解的、纯粹由逻辑法则构成的异域。沃洛夫死后，它本应休眠，但方仝与钰羌最后那场意识爆炸，意外激活了它更深层的连接。”他指向球形投影上突然爆发的数十个新红点，“看，它在加速同化。用不了多久，整个人类文明都会变成它冰冷逻辑链条上的一环。”
“祁连山的‘接口’…就是弱点？”钰羌挣扎着从轮椅上站起，扶着控制台，完好的右眼死死盯着那个闪烁的红点。
“聪明丫头。”老魏赞许地点头，“赵岳当年偷偷在‘接口’上刻下了‘密钥’频率的烙印——他称之为‘人性之锚’。理论上，足够强的‘密钥’共振，可以暂时扰乱‘接口’的稳定，切断‘逻辑之眼’与这个世界的连接。”他的机械眼转向钰羌覆盖眼罩的左眼，“而你，亲爱的，是现存最强的‘密钥’载体。”
古璃立刻明白了方仝的布局——他早就知道老魏的存在，知道“接口”的位置，甚至预见了钰羌会成为最后的“武器”！这个认知让她既震撼又愤怒：“为什么不早点行动？为什么要等到世界陷入危机？”
“问得好！”老魏突然激动起来，机械肢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因为缺少关键组件！”他猛地拉开控制台下的一个隐藏抽屉，取出一块布满灰尘的黑色数据板，“赵岳的‘烙印’需要特定频率激活！四十年来，我试遍了所有方法，直到…”他的机械眼看向钰羌手中的冰晶钥匙，“方仝那小子，居然把它藏在了给你的‘纪念品’里！”
钰羌颤抖着举起冰晶钥匙。此刻，它在靠近黑色数据板时，内部的银蓝光芒突然变得异常活跃，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
“现在，我们有了坐标，有了钥匙，还有活体‘密钥’。”老魏的声音带着决绝，“只差一个不要命的傻瓜，去祁连山送死了。”
“我们怎么突破‘逻辑之眼’的封锁？”古璃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它已经表现出对电子设备的绝对控制力，甚至能预测我们的行动。”
老魏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机械手指按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地下室深处，一扇隐蔽的金属门缓缓滑开，露出里面停放的一辆改装过的、看起来像是上世纪产物的老旧越野车。
“机械点火，化油器供油，全模拟电路。”老魏骄傲地介绍，“我花了二十年亲手打造这宝贝儿。没有一块芯片，没有一行代码，纯粹靠齿轮和凸轮轴运转。‘逻辑之眼’再厉害，也没法入侵一坨铁疙瘩！”
古璃看着这辆堪称“技术活化石”的越野车，突然明白了老魏选择这个藏身之所的原因——在数字统治的世界里，最原始的机械，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堡垒。
“车上有详细路线和装备。”老魏将一个牛皮纸袋扔给古璃，“足够你们撑到祁连山。至于到了之后怎么操作…”他的机械眼转向钰羌，“跟着‘密钥’走，它会引导你。”
钰羌点点头，突然问道：“你不跟我们一起？”
老魏的机械眼罕见地黯淡了一瞬：“我的身体…已经和这座‘坟墓’融为一体了。但别担心，”他敲了敲控制台，“我会在这里制造足够的‘噪音’，吸引‘逻辑之眼’的注意力。就当是…给老朋友们最后的礼物吧。”
地下室的警报突然凄厉响起！头顶的灯光瞬间转为刺目的红色！球形投影上，数个红点正在快速接近他们的位置！
“它们找到这里了！”老魏的机械肢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推着两人冲向越野车，“走！现在！从后巷出去！”
古璃毫不犹豫地抱起钰羌跳上车。老式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觉醒的钢铁巨兽。后视镜里，老魏的身影站在逐渐关闭的金属门前，机械眼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不灭的星辰。
“告诉方仝那小子！”老人的声音穿透引擎的轰鸣，“下辈子…别他妈再当英雄了！”
越野车冲入浓雾笼罩的街道，身后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古璃死死握住方向盘，将油门踩到底。副驾驶上，钰羌紧握着冰晶钥匙和黑色数据板，覆盖眼罩的左脸转向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剪影。
祁连山在远方等待着。那里埋藏着人类最后的希望，也埋葬着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关于星辰与噩梦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