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逻辑囚笼
冰冷的、污浊的暗河水裹挟着绝望与最后的希望，在城市的血脉中奔流。钰羌感觉自己像一片被卷入激流的枯叶，每一次撞击在锈蚀的管道壁上都带来新的钝痛。左眼是永恒的黑暗与灼痛，左手烙印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残存的右眼在绝对的黑暗中努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光。
“坚持住！出口快到了！”“寒鸦”的声音在湍急的水流中断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他如同一条经验丰富的鱼，精准地引导着方向，避开危险的漩涡和坍塌物。
古璃紧紧抓着钰羌的手臂，她的体力也接近极限，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腐败的味道。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边老的牺牲和最后的嘱托，如同燃烧的火种，支撑着她最后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水流的速度陡然加快！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
“准备！闭气！”“寒鸦”厉喝。
三人瞬间被水流抛入一个巨大的、充满回声的黑暗空间！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们重重摔在湿滑、布满淤泥和水藻的坚硬地面上。
钰羌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污水。她挣扎着撑起身体，残存的右眼适应着微弱的光线。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巨大地下蓄水池，穹顶高耸，支撑柱如同巨人的骸骨。远处，一束微弱的光线从头顶一个破损的检修井口投射下来，在污浊的水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这里是乐园地下管网废弃层，”“寒鸦”迅速检查着装备，声音压得很低，“距离主控塔地基垂直距离不到五十米。边老的矩阵干扰只能持续很短时间，沃洛夫很快就会修复外围能量场，加强内部警戒。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上去。”
他指向那束光线的来源：“那个井口通往乐园后勤区的一个废弃设备间。从那里，有一条维护通道可以直通主控塔核心区下层。通道入口有生物识别锁，需要权限。”
古璃立刻看向钰羌。钰羌喘息着，用尽力气抬起左手，指向自己缠着绷带、依旧灼痛的烙印：“我的血…烙印…是钥匙…”
“寒鸦”点点头，眼神锐利如刀：“上去后，我会制造外围混乱，吸引守卫。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核心控制室，方仝节点！时间窗口极短！明白吗？”
“明白！”古璃重重点头。
钰羌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站起身，残存的右眼死死盯着那束象征着入口的光线，瞳孔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方仝…我来了。
“行动！”“寒鸦”如同鬼魅般率先攀上湿滑的支撑柱，向着井口方向移动。古璃搀扶着钰羌紧随其后。
***
废弃设备间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机油味。空气净化系统早已停转，只有应急灯散发着惨绿的光芒。正如“寒鸦”所说，房间深处，一扇厚重的、印着“授权人员专用”的合金门前，一个闪烁着红光的生物识别面板异常醒目。
“寒鸦”警惕地守在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处，隐约传来混乱的呼喊声、奔跑声和刺耳的警报声——边老的矩阵干扰制造的混乱余波仍在持续，但声音正在逐渐平息，乐园的秩序正在被强行恢复。
“快！干扰效果在减弱！”
钰羌走到生物识别面板前，深吸一口气，撕开了左手掌心的绷带。烙印暴露在惨绿的光线下，焦黑、狰狞，边缘皮肉翻卷，依旧散发着不祥的银红微光和灼人的痛楚。她咬紧牙关，将烙印狠狠按在识别面板上！
嗡——！
面板红光瞬间转为柔和的绿色！内部传来复杂的机械解锁声！
“咔哒…嗤…”
厚重的合金门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洁净、带着微弱能量场嗡鸣的空气涌出！门后是一条向上延伸、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金属通道，通道内壁覆盖着闪烁的管线，尽头隐没在黑暗中。
“就是这条路！直通核心区下层！”“寒鸦”快速确认，“你们上去！我去把追兵引开！”他最后看了一眼古璃和钰羌，那眼神带着诀别的意味，“引爆它！为了边老！为了方仝！”
说完，他猛地拉开设备间的另一扇门，闪身冲入外面隐约传来的混乱之中！很快，远处响起了激烈的交火声和能量武器射击的爆鸣！显然，他主动暴露了自己，吸引了大部分守卫的火力！
“走！”古璃没有丝毫犹豫，扶着钰羌，冲进了那条通往核心的狭窄通道！
通道内异常安静，只有她们沉重的脚步声、喘息声和管道内能量流动的微弱嗡鸣。通道壁上的应急灯随着她们的脚步依次亮起，又依次熄灭，如同在为她们点亮通往深渊的阶梯。越往上，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冰冷的、属于沃洛夫意志的威压就越发清晰、沉重，如同无形的铅块压在胸口，带来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
钰羌残存的右眼瞳孔收缩，她能“看到”空气中流淌的、近乎实质的黑色能量流，它们如同粘稠的石油，正朝着通道尽头的方向汇聚。那是沃洛夫的核心网络，是即将吞噬世界的“永恒平静”的具象化！
“倒计时…55小时18分…”古璃看着手腕上微型计时器，声音干涩。
终于，通道尽头出现了一扇圆形的、没有任何把手和锁孔的金属气密门。门上只有一个深红色的指示灯在缓慢闪烁。
“最后一扇门…”“寒鸦”的情报到此为止。
钰羌走上前，再次将灼痛的左手烙印按在冰冷的金属门上！
嗡——！
深红色的指示灯瞬间变成绿色！气密门内部传来复杂的液压传动声！
“嗤————”
厚重的门缓缓向内滑开！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走廊或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被幽蓝光芒完全笼罩的圆柱形空间——核心控制室的下层！无数粗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如同巨树的根系，从上方延伸下来，汇聚在空间中央一个巨大的、由透明强化玻璃构成的培养槽基座上！
培养槽内，没有液体，只有一片深邃的、如同宇宙星云般旋转流动的幽蓝数据流！数据流的中心，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化的人形轮廓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压和绝对的掌控感——那是沃洛夫的核心意志投影！
而就在这个巨大的、代表着沃洛夫的幽蓝数据星云下方，培养槽基座延伸出的无数导管中央，悬浮着一个稍小一些、但更加凝实的幽蓝光团！它如同心脏般规律地搏动着，散发着与沃洛夫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饥饿”的能量波动！无数道细密的幽蓝数据流如同脐带般，将它与上方的沃洛夫核心紧密相连！
方仝节点！
钰羌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幽蓝光团的核心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属于方仝本我的银蓝色意识之火，正在沃洛夫冰冷的意志和狂暴的数据洪流中苦苦挣扎、沉浮！
“方仝！”钰羌失声呼唤，声音在巨大的空间内显得异常微弱。
仿佛是回应她的呼唤，那幽蓝光团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搏动的频率出现了一丝紊乱！上方代表沃洛夫的巨大数据星云也随之波动起来！
“**干扰…清除…**”沃洛夫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神谕般在空间内回荡，充满了被蝼蚁打扰的愠怒，“**基石…归位…**”
瞬间，整个下层空间警报声大作！刺耳的蜂鸣撕裂空气！墙壁、天花板、甚至地面，瞬间弹出数十个闪烁着红光的武器端口！冰冷的枪口和能量发射器瞬间锁定了闯入的两人！同时，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精神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拍向钰羌和古璃的意识！
“呃啊！”古璃惨叫一声，抱着头跪倒在地，剧烈的头痛让她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钰羌也如遭重击，眼前一黑，左眼烙印的剧痛和精神的冲击让她几乎跪倒！但她死死咬住舌尖，鲜血的腥味混合着剧痛让她保持了一丝清醒！她的右眼，死死盯着那个代表方仝的幽蓝光团！
“方仝！是我！钰羌！”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将残存的血脉力量、烙印的灼痛、对父亲的记忆、对边老的承诺、对伙伴的羁绊，以及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全部凝聚成一道纯粹的精神呐喊，狠狠刺向那幽蓝光团的核心！
“醒来！用你的逻辑！你的执着！你的信任！那是你的钥匙！打开它！”
嗡——！！！
方仝节点再次剧烈闪烁！搏动变得极其不规则！一道微弱的、带着挣扎和痛苦的银蓝色光芒，如同黑暗中倔强的火星，在幽蓝光团的核心深处猛地亮起！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钰羌清晰地捕捉到了！
有效！
然而，沃洛夫的愤怒也被彻底点燃！
“清除…污染源！”
冰冷的指令下达！墙壁上的武器瞬间开火！麻痹凝胶弹、高能激光束、甚至无形的精神震荡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古璃强忍着剧痛，猛地将钰羌扑倒在地！几道激光束险险擦过她们刚才的位置，在金属地面上留下焦黑的深坑！麻痹凝胶如同粘稠的蛛网，封锁了她们大部分的闪避空间！
“钰羌！我掩护你！靠近他！”古璃嘶吼着，从怀里掏出最后几个声波干扰器，用尽力气砸向四周！刺耳的高频噪音暂时扰乱了部分能量武器的锁定！
钰羌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她如同离弦之箭，无视了射来的激光和凝胶，眼中只有那个搏动挣扎的幽蓝光团！她的左手，燃烧着银红光芒的烙印，如同最锋利的矛尖，直刺向方仝节点！
“拦住她！”沃洛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就在钰羌即将触碰到方仝节点的瞬间！
异变再生！
方仝节点那幽蓝的光团猛地向内塌缩！紧接着，一股庞大、冰冷、纯粹由逻辑和数据构成的恐怖力场以它为中心瞬间爆发！
钰羌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绝对理性和冰冷规则构成的墙壁！她的精神呐喊、她的血脉力量、她的愤怒与情感…所有非逻辑的、感性的冲击，在这堵“逻辑之墙”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被粉碎、被排斥！
她整个人被巨大的反作用力狠狠弹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鲜血从口中喷出！
“不…！”古璃绝望地呼喊。
“**完美的…防御…**”沃洛夫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逻辑…是唯一的…真理…情感…是…弱点…**”
“**新生节点…已…完成…最终…优化…**”
悬浮的方仝节点光团，在击退钰羌后，光芒变得更加稳定、更加冰冷、更加…无情。那丝微弱的银蓝火星，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沃洛夫为方仝节点设置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强的防御——**逻辑囚笼**！它以方仝最擅长的逻辑为壁垒，将一切非理性的、情感的“杂质”彻底隔绝在外！彻底锁死了唤醒方仝本我意识的可能！
武器端口再次锁定，致命的能量开始汇聚。精神冲击如同重锤，再次狠狠砸下。古璃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再次被无形的力量压垮。
钰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口中满是血腥味。失败了吗？方仝…被彻底锁进了他自己最擅长的逻辑牢笼？边老的牺牲…寒鸦的掩护…父亲的真相…一切都要在这里结束？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她淹没。
但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中，她的残存右眼，却死死盯住了那个冰冷搏动的幽蓝光团。逻辑…唯一的真理？情感…是弱点？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划破黑暗的闪电，在她脑海中炸响！
不！方仝的逻辑，从来不是冰冷的！他的执着，是为了真相！他的信任，是对伙伴！他的逻辑深处，藏着最滚烫的情感！那才是真正的他！那才是沃洛夫永远无法理解的…**人性的力量**！
“方仝…”钰羌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沫，却异常平静，她甚至露出了一丝近乎解脱的微笑，“你的防火墙…有漏洞…”
她不再尝试用精神冲击，不再尝试用血脉力量强行突破。她缓缓抬起左手，那焦黑、剧痛、燃烧着银红微光的烙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你想…用我的频率…完成补完…”
“那我…就给你…最纯粹的频率！”
“带着我的愤怒！我的悲伤！我的…爱！”
在古璃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沃洛夫冰冷的意志注视下，在无数武器即将发射的瞬间——
钰羌将燃烧着湮灭之力和血脉频率的左手烙印，如同最决绝的匕首，狠狠刺向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