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染黑了青河县的天空。陈默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里火辣辣地疼,腿像灌了铅,才一头栽倒在离家不远的河堤草坡上。冰冷的草叶贴着滚烫的脸颊,晚风带着水汽吹过,却吹不散心口那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气死杨老师”那几个字,和被撕碎的图纸一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放。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被当众扒光般的羞耻,像藤蔓一样缠得他喘不过气。为什么?他只是想做个有用的东西!为什么杨老师就那么恨他那些“破铜烂铁”?
就在他蜷缩着,把脸埋进膝盖里无声流泪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停在了他身边。一件带着淡淡烟草味的外套轻轻披在了他发抖的小身板上。
“河边风大,当心着凉。” 林卫国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责备,没有追问,只是在他旁边坐下,望着远处黑黢黢的河面。
陈默身体一僵,没抬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抽动得更厉害了。委屈有了出口,他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呜咽变成了放声大哭:“林…林叔叔…她…她把我的图…撕了!全撕了!还…还让我滚…叫我爸来…呜呜…”
林卫国静静地听着,大手在他背上笨拙却坚定地拍了拍。“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等陈默的哭声渐渐变成抽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默,抬起头,看着河对岸。”
陈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向河对面。只有零星的灯火,大部分是沉沉的黑暗。
“你现在看那边,是不是觉得很黑?什么也看不见?” 林卫国问。
陈默抽噎着点头。
“但是,” 林卫国的声音带着一种笃定,“天总会亮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河对岸的房子、树、路,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杨老师…她现在就像这黑夜,挡在你和你喜欢的东西中间,让你觉得又黑又冷,路也没了。”
他顿了顿,侧头看着陈默哭花的小脸,眼神锐利而温暖:“可你要记住,黑夜再长,也挡不住天亮。你心里那点对‘鼓捣’东西的喜欢,就像河对岸那些房子,一直都在,谁也撕不碎。张老师给你的零件,不还在吗?你脑子里想做的那个盒子,图纸没了,可想法还在你脑子里,对不对?”
陈默愣住了,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空的!布包!他的布包掉在教室了!他脸色瞬间又白了。
“别急,”林卫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东西我帮你收着了,丢不了。记住我今天的话:**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不是靠别人画出来的,更不是靠别人撕掉的。** 图纸没了,再画!想法在,就总有办法做出来!杨老师不让你报小组,张老师不也找到办法让你摸到零件了吗?办法总比困难多。关键是,你自己心里的那点光,那点喜欢,不能让它灭了!懂吗?”
陈默呆呆地看着林卫国。这番话,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微弱但顽强地重新燃了起来。是啊,图纸是张老师教他画的,东西是张老师给的,想法还在自己脑子里!杨老师能撕掉纸,难道还能钻进他脑子里把想法撕掉吗?
他用力抹了把脸,沾着泥巴和泪水的小脸上,眼神一点点重新聚焦,虽然还带着委屈后的红肿,但那股倔劲儿又回来了。
“嗯!” 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我懂!林叔叔,东西…东西您帮我收好,我…我下次还要用!”
“好小子!”林卫国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拉起来,“走,回家。你爸妈该着急了。”
果然,刚走到家属院门口,就看见李秀兰焦急地张望,陈建国也沉着脸站在一旁。看到陈默浑身脏兮兮、眼睛红肿地被林卫国带回来,李秀兰冲上来一把抱住:“我的儿!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妈了!”
陈建国看着儿子狼狈的样子,又看看林卫国,眉头拧成了疙瘩:“林同志,这…到底怎么回事?杨老师托人带话,说明天家长会,要我们一定去,说陈默…问题很严重!” 他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杨老师是老师,她说“问题严重”,那在陈建国这个普通工人眼里,就是天大的事!
林卫国简单把情况说了,重点强调了杨老师撕毁孩子设计图、当众羞辱、威胁叫家长以及陈默受到的刺激。他语气平静,但用词精准,还原了现场的粗暴。
“什么?!撕了孩子的图?还…还当众那样骂?”李秀兰心疼得眼泪直掉,摸着陈默的头,“不就是弄点小玩意吗?至于吗?”
陈建国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儿子是他家的骄傲,虽然搞那些东西他不太懂,可也没耽误学习啊(至少陈建国这么认为)!杨老师这做法,太欺负人了!
“陈师傅,李大姐,”林卫国适时开口,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明天家长会,我建议你们去。孩子受了委屈,做父母的得知道真相,也得为孩子说句话。陈默喜欢动手钻研,这不是错,更不是‘问题严重’!他做的那个小台灯,连校长都夸好!这本事,多少人想学还学不来呢!”
林卫国的话,像给陈建国夫妇吃了颗定心丸。是啊,校长都夸过!林同志见识广,也这么说!陈建国胸中的憋闷和怒火找到了方向,他重重一点头:“去!明天我去!我倒要问问杨老师,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