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十二再次陷入昏睡,苍白的小脸在枕头上显得格外脆弱,那滴泪痕如同易碎的露珠,悬在沈念的心尖。
赵明去处理“母亲之茧”的后续封锁和检测事宜,病房里只剩下沈念。她看着十二沉睡的侧脸,那些混乱的呓语、非人的痛苦、以及最后那滴泪,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残次品?引信?还是…一个被黑暗吞噬太久、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谁的…孩子?
沈念轻轻起身,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她拿出那本沉重的《鳞翅目计划观察日志》,翻到记录母亲林晚秋(L.w.q)的部分。那些冰冷的实验数据下,是否隐藏着关于十二的蛛丝马迹?母亲藏匿她,仅仅是因为怜悯吗?
日志里提到“受孕率异常…胚胎发育监测中…”。沈念的手指划过这行字,心脏猛地一缩。母亲怀上自己,是“Nectar”催化下的“异常”结果。那十二呢?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但长期不见阳光和营养不良可能掩盖了真实年龄…她会不会…也是母亲的孩子?一个更早的、失败的“实验产物”?一个被玛莎视为“残次品”而意图销毁的…姐姐?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震得沈念几乎握不住日志。她猛地回头看向病床上的十二。那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肤色…仔细看,眉宇间似乎真的有一丝…与母亲照片上年轻时模糊的相似?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动静。
沈念立刻合上日志,快步走回床边。
十二又醒了。这一次,她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清明了一点点,虽然依旧空洞疲惫,但不再是完全的茫然。她的目光落在沈念手中的日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移开,看向沈念的脸,最后,落在了沈念手臂的绷带上。
她的嘴唇又动了动,这次,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音节,艰难地挤了出来:“…疼…吗?”
沈念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十二平齐,尽量放柔声音:“不疼了。你呢?感觉怎么样?”
十二没有回答,只是又看了她手臂的绷带一眼,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疏的迟疑,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不少力气,她闭上眼睛,喘息了几下。
“十二,” 沈念轻声问,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认识林晚秋吗?她…是我的妈妈。”
十二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念以为她又昏睡过去时,一个更轻、更模糊的音节飘了出来:“…L…”
“对,L。” 沈念的心跳加速,“她…对你做了什么?她藏起了你,对吗?”
十二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抵抗某种痛苦。“…L…唱歌…好…听…”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黑…好黑…怕…她…抱着…不冷…” 她的身体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重温那个久远的、带着体温的拥抱。
沈念的眼眶瞬间发热。母亲…抱着她?在黑暗里?唱歌给她听?这绝不是对一个实验品的态度!这分明是…对一个孩子的怜惜!
“后来呢?” 沈念的声音带着哽咽,“玛莎…他们发现了?”
十二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倏地睁开!那双深黑色的瞳孔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急促地喘息起来,监测仪上的心率骤然飙升!“…火!…好大的火!…跑!…L…推我…进…洞…黑…好黑!…她…哭…说…活下去!…等…K-1…” 她语无伦次,瘦小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火焰和绝望的夜晚。
K-1!沈念的代号!母亲在最后关头,把十二推进了藏身的通道,让她活下去…等自己(K-1)?!
“别怕!十二!别怕!你现在安全了!” 沈念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极其小心地、轻轻握住了十二冰凉而颤抖的手。那手瘦得只剩骨头,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十二的手猛地一缩,像是被烫到,深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抗拒,但沈念没有松开,只是更轻、更坚定地握着,传递着掌心的温度。
“没事了…火灭了…玛莎死了…你安全了…” 沈念一遍遍重复着,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十二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急促的喘息也慢慢变得平缓。她不再试图抽回手,只是任由沈念握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念,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恐惧、茫然、一丝微弱的依赖…还有更深沉的、沈念无法解读的东西。
“K…1…” 她看着沈念,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吐出这个代号。
“是我。” 沈念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滑落,“我是沈念。我是…林晚秋的女儿。你…你也是她的孩子,对吗?你是我的…姐姐?”
“姐姐?” 十二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仿佛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她看着沈念脸上的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握着的手,似乎无法理解这种强烈的情感连接。
就在这时,十二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沈念放在床边椅子上的背包。背包的侧袋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了里面那本硬皮日志的一角。
十二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再次僵硬!她猛地抽回了被沈念握着的手,指向那个背包,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冰冷,带着一种沈念从未听过的、近乎命令的口吻:“…那里面!…有…‘嫉妒’!…它在…看着!…拿走!…快拿走!”
“嫉妒”(J)?!沈念的心猛地一沉!她顺着十二惊恐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背包。里面只有日志和一些杂物…“嫉妒”在日志里?这怎么可能?
“十二,别怕,里面只有日志…” 沈念试图安抚。
“不!” 十二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她猛地蜷缩起来,用被子蒙住头,身体剧烈地发抖,“…它在!…它在书里!…在…照片里!…眼睛!…它的眼睛!…在看着我们!…一直都在!…拿走!…求求你…拿走!”
照片?沈念猛地想起!日志的扉页夹层里,确实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是母亲林晚秋年轻时在疗养院花园里的单人照!她当时匆匆扫过,并未在意!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沈念的全身!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过背包,颤抖着拉开拉链,拿出那本沉重的日志,翻到扉页。
那张泛黄的照片静静地躺在夹层里。照片上的母亲林晚秋,穿着疗养院统一的病号服,坐在长椅上,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温柔却带着一丝忧郁的微笑。背景是疗养院的花园,阳光很好。
沈念的心跳如擂鼓,她强迫自己冷静,仔细审视这张照片。母亲的脸…长椅…后面的花丛…远处的疗养院主楼一角…
突然,她的目光死死定格在照片背景的某个角落!
在主楼二楼一扇半开的窗户后面,窗帘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似乎是一个人形的上半身轮廓,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朝着花园的方向,面朝着…正在拍照的母亲!
由于距离和像素的关系,那轮廓的五官完全无法辨认,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但就在那片黑暗之中,仿佛有两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反光点?如同…一双隐藏在阴影深处、正无声凝视着镜头、凝视着母亲林晚秋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窥视感,透过这张泛黄的旧照片,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狠狠地攫住了沈念的心脏!
十二躲在被子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它…就是‘嫉妒’(J)…它…一直都在…看着…等着…‘门’…真正的钥匙孔…只有它…知道在哪里…”
沈念拿着照片的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巨大的反转带来的寒意,比地下密室的“母亲之茧”更加刺骨。她一直以为“嫉妒”(J)是某个隐藏的敌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从未露面的“嫉妒”,竟然可能是一个…在二十年前就隐藏在照片阴影里、如同幽灵般存在的…窥视者?!
它…或者说“他\/她”,是谁?玛莎的同伙?还是…一个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母亲林晚秋知道这张照片里有“眼睛”吗?她保存这张照片,是纪念,还是…一种无言的警告?
而十二,这个刚刚流露出一丝人性微光的女孩,此刻正因为这张照片里的“眼睛”而恐惧得瑟瑟发抖。她口中的“真正的钥匙孔”,竟然掌握在这个幽灵般的“嫉妒”手中?感化的微光,瞬间被这来自过去的、冰冷的窥视阴影所笼罩。真相的拼图,再次被打碎,拼凑出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