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组长张老师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在会议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严肃。他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围坐一圈、神色各异的高三班主任们,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同情和审视的意味。
“毕业旅行,定在下周末,三天两夜,青岚山度假村。”张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潭,“安全!安全是重中之重!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我,加重了语气,“尤其是学生心理状态的把控!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林老师,你们班……”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青岚山。度假村。三天两夜。封闭的环境。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瞬间炸开,变成一片刺目的、带着不祥预感的红光。沈薇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仿佛已经穿透了会议室的墙壁,带着灼人的热度钉在我脸上。她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林老师?”张老师的声音带着催促。
“啊?哦!”我猛地回过神,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黏腻地贴在椅背上。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张老师和其他同事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明白,张老师。我会……会特别注意。” “特别注意”四个字,像裹着砂砾,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会议冗长而沉闷。关于行程安排、安全预案、分组管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机械地记录着,笔尖在纸上划出凌乱断续的线条。张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其他老师的低声讨论也模糊不清。只有“沈薇”这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每一次被提及(哪怕只是讨论班级名单),都让我指尖冰凉,心脏骤停。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收拾着散乱的笔记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张老师。他正和教导主任低声说着什么,眉头紧锁。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像做贼一样挪了过去。
“张老师……”我的声音干涩发紧。
张老师抬起头,花白的眉毛挑了挑:“林老师?还有事?”
“那个……关于沈薇同学……”我艰难地开口,感觉脸颊滚烫,“这次旅行……她的位置安排……能不能……” 我语无伦次,只想表达一个核心:离我越远越好。
张老师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一种了然和更深沉的忧虑。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小林啊,你的情况……学校也了解一些。沈薇这孩子,最近情绪是有点不稳定,行为……比较出格。”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把她推出去,更不能让她感觉被孤立。你是她的班主任,是她在学校最信任的人之一……”
最信任的人?这念头像毒刺一样扎进我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和荒谬感。
“所以,”张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的房间,就安排在你隔壁。方便你……随时关注她的动态。这也是学校的意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沉重得像在给我钉棺材板,“辛苦你了,林老师。非常时期,多担待。”
隔壁。
隔壁!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张老师后面还说了什么,关于“心理疏导”、“及时汇报”,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朵里只有一片尖锐的嗡鸣,眼前是张老师那张写满“组织信任”和“大局为重”的脸,渐渐模糊变形。
青岚山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和山泉的凉意,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当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度假村那栋米白色小楼前,看着门牌号上紧挨着的两个数字——307和308——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307是我的,308是沈薇的。一墙之隔。薄薄的一层木板和石膏,能挡住什么?
分配房间的喧闹中,我刻意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刷开307的房门,像逃难一样闪身进去,反手“咔哒”一声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才敢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房间不大,标准间,两张床,米色的窗帘拉着,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新装修材料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走到窗边,手指颤抖着拉开一点窗帘缝隙。楼下,学生们正兴奋地拖着行李,三五成群,嬉笑打闹。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急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没有。沈薇不在其中。这短暂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放松,反而让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她去哪了?她在做什么?
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淹没了山峦和度假村的灯火。晚餐是嘈杂的自助餐,我食不知味,像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餐厅入口和沈薇可能出现的角落。她出现了,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安静地坐在女生堆里,低着头吃饭,偶尔和旁边的同学说笑两句,看起来和任何一个普通的高三女生没什么不同。但当她偶尔抬起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教师用餐区,落在我身上时,那瞬间的视线交汇,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伪装,让我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筷子。她很快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平静,比任何挑衅都更令人心慌。
回到307,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门锁。反锁,又拉过旁边一张沉重的单人沙发椅,死死地顶在门后。做完这一切,我才虚脱般地靠在墙上,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房间里的寂静被无限放大,隔壁308的任何一点细微声响——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开关抽屉的声音,甚至只是脚步声——都像被装了扩音器,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敲打着我脆弱的神经。
我冲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击着白瓷面盆。我掬起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恐慌和……某种难以启齿的、被窥伺的焦灼。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上那个被沈薇强吻留下的、细微的破皮结痂,在浴室惨白的灯光下,像一个无法磨灭的耻辱烙印,刺眼无比。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那点痂痕。冰冷的触感下,那晚的混乱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讲台上猝不及防的柔软与滚烫,少女带着蜜桃甜香的气息,几十双震惊的眼睛……还有那句清晰无比的“林老师,我喜欢你”。心脏猛地一缩,尖锐的疼痛伴随着一种……诡异的、被唤醒的麻痒感,从唇上那点细微的痂痕处,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
不!不能想!
我猛地甩头,像要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她是学生!我是老师!我有苏晚!理智在疯狂地呐喊,筑起摇摇欲坠的堤坝。但堤坝之下,那被强行压抑的、属于一个年轻男人最本能的悸动,却如同暗流,在恐惧和羞耻的缝隙里,悄然涌动。她年轻,饱满,带着不顾一切的执拗和……致命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在封闭的、只有一墙之隔的夜晚,被恐惧和禁忌无限放大,变成一种令人心慌意乱的蛊惑。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