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监狱的这几年,伙同情夫杀人的女人从无悔恨发展到连深夜都在梦里回想丈夫死亡的场景。
“其实他对我真的好,别的人都是跟我玩玩,只有他,明知道我名声不好,明知道我不喜欢他,还对我好。
家里房子车子都是我的名字,他没叫我上过一天班,可我就是……过惯了刺激精彩的生活,那平凡无聊的日子,怎么过怎么乏味。”
还有个年轻的女孩儿,在学校时从来不认真学习,家庭条件也不好,明明她的父母说过无数次,上大学是她的唯一出路,她还是沉溺于玩耍之中。
后来,直到高考成绩出来,她才知道,她完了。
家里没钱,她上不了专科,又不想做辛苦的工作,最后脑子一热,走上了不归路,开始偷窃,又发展到诈骗。
女孩儿哭着说,“警察找到我的时候告诉我,我骗的人中,有一个被我骗了给孩子治病的钱,没钱治,死了,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她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的,只是,想要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坏罢了。
她后悔自己曾经那么坏了,所以想要美化自己一分。
监狱里的女人中,有可怜的,有活该的,有自甘堕落的,有无可奈何的,但在监狱里日子长了,大部分人都只剩下悔恨。
长时间坐牢,就是让她们有大把的时间去清醒。
有的人会想,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有的人会想,我当时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呢?
到后来,所有人都想着,要是,能回到过去,要是回到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好了,她真的后悔了。
监狱就是这样的存在。
也有不后悔的,那种人,她就是坏,你能怎么着她呢?
有个女孩儿在林杉杉面前编着漏洞百出的故事,
“我没杀人,他们都不相信我,其实人是我哥杀的,我替他顶罪了。”
这女孩儿杀了自己的嫂子,因为她嫉妒嫂子长得漂亮,还夺走了她在家里团宠的地位。
于是,痛下杀手,不仅如此,为了得到家里的全部财产,她还做了伪装,伪装成哥哥杀掉恩爱的妻子。
最终,还是被警察给看破了,提取到了她的指纹和头发,并且找到了哥哥的不在场证明。
女孩儿仅仅是因为嫉妒就做了这种事,女孩儿的父亲心脏病发气死了,女孩儿的母亲直接跳河自杀了。
从前有多么为自己可爱的儿女而自豪,如今就有多么的崩溃。
她的哥哥据说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疯了。
女孩儿本来认罪了的,毕竟证据确凿,可是到了监狱里,又跟别人说,都是她哥哥杀的,她没杀。
她在监狱里用一切恶毒的语言诅咒自己的哥哥,怨恨哥哥对她不好,怨恨家人对她不好,怨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对她好。
她每次来找林杉杉聊天的时候,那表情都恨不能扒人皮、吃人肉、饮人血。
有几次林杉杉也怀疑过,她是不是真是冤枉的?或许,真是她那个哥哥杀了人,现在在装疯?
后来在某一天,女孩儿得到了消息,她的哥哥也自杀了,从精神病院出来的第二天就在自家院子里自杀了。
然后那个女孩儿就不再说哥哥的坏话了,反倒是想起了她的家人曾经对她的好。
“爸爸妈妈和哥哥对我最好了,什么都由着我,我要什么有什么,待遇比哥哥还好。
家里的房产,我和哥哥一人一套,财产也是我得到的多,可是哥哥不仅没有不乐意,还经常补贴我……”
后来这个女孩儿被处决了,死前还给林杉杉留了一封信,毕竟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听她说那些颠三倒四的话却不骂她、不戳穿她的了。
女孩儿在信里说,其实你比其他不愿意听我说话的人还要讨厌,你看我的眼神,看起来没有变化,其实像是在看小丑的表演。
而她,确实是个小丑。
林杉杉没机会对她说,她从来没那么想过,甚至曾经也相信了几分她说的话,怀疑她是不是冤枉的,毕竟林杉杉也没有读心术。
这个女孩儿最大的问题就是心理扭曲,看谁都不是好人,实际上她自己最不是东西。
华胜男也来过心理诊室,虽然她只是来瞧热闹,但最后还是跟林杉杉聊了不少。
她是武馆馆主的唯一孩子,父亲本来特别期望她是个男孩儿,然而她偏偏就是女儿,母亲还因为生她坏了身体不能再生。
华胜男一点也不想叫胜男,她甚至都不喜欢武术,其实她喜欢跳舞,可是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父亲打定主意要让她继承衣钵,无数次说,即便是女儿他也能训练成才,不比男孩儿差。
练武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她要像一个男孩儿一样活着,不能输给她的师兄弟们。
输了,就会丢父亲的脸。
明明,那些师兄弟都是男孩儿,她还是要强迫自己必须要赢。
她按照父亲的规划活着,就没把自己当成女人对待,其实她挺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可是不能说,说了父亲会失望,她只能装作没心没肺,喜欢做男人的样子。
比赛、练武,是她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她再怎么把自己当成男人,她也是个女人,一个正常的女人。
那男人是其他武馆的,武馆大赛的时候遇到的,她打败了对方,对方却开始追求她。
她不可避免心动了。
坐牢的原因也很简单,她心动了,答应了对方的追求,对方却当众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在耍她,那男人跟别人打赌,说这种男人婆最缺爱,是个男人都能行。
后来,她一气之下跟对方打了起来,他们武馆的师兄弟也冲上去跟对方武馆的人打。
打着打着就失了手……
父亲在她进监狱后一夜白头,关了武馆,整个人颓丧了下来。
可这个一直以来的严父,却在这时候开始安慰起她,每次都来探监,每次都跟她说,没事,等你出来就好了,这点事儿很快就会过去。
每次,父亲都安慰她,怕她想不开,似乎,也在后悔自己强迫女儿继承衣钵的事情。
林杉杉记不清自己到底听了多少个故事,有时候,那些故事讲到后来,她也会忍不住红了眼眶。
人啊,生命啊,真是世事无常。
后来林杉杉不再只是单纯倾听,跟谁熟悉了之后,也会给对方做些规划,从一个心理咨询变成人生规划师。
她们恰巧有着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起来,找些事情做,人的状态也会好起来。
她们开始学习,开始畅享出狱后好好做人的生活。
林杉杉比正经的心理咨询师好使,因为,心理咨询师不能理解她们的状况,而同样是罪犯的林杉杉在罪犯的眼里,是可以理解的。
林杉杉有了无数事情要做后,不再感到无聊和失去自由,找到了自己存在于这所监狱的额外意义。
林杉杉10年里送走过很多罪犯,竟然也有出狱的人过了一段时日给她寄信,告诉她自己在外面的生活。
林杉杉也不嫌她们无聊,认认真真看每一封信,认认真真回信,如果遇到有苦恼的人,还给对方一些建议。
有时候,她一个人不能想出全部的主意,监狱里的图书室小团体们会一起想办法,帮对方解决一些在外面遇到的难题。
偶尔有某个解决了难题的人写信回来感谢,林杉杉必把这些信都念给她们听,大家听了都很高兴。
这所监狱,似乎因为林杉杉都更有人情味了一些。
每次遇到新进监狱,接受不了状况,情绪有问题的犯人,总有些牢房里的老人随口提示,
“你不如去图书室旁的心理咨询室坐一会儿,可能会好很多。”
一开始,大家都很不屑,可苦闷的牢狱生活让她们开始改变,她们迫切想要得到某个人的帮助。
渐渐的,来监狱后劝某些犯人来心理咨询室成了某些老犯人的必备项目。
林杉杉做回自己后也再也没犯过病,她的心态,十分平和,完全没有那些疯狂的心思。
10年后的某天早晨,林湘湘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她静静坐在原地,良久。
这10年的记忆已经全部消化完毕,她怔愣着跟着其他人点名,吃饭,走向工作岗位。
面前的少女正在向她哭诉自己有多么的不幸,家庭有多么糟糕,林湘湘在对方说完后,拉过对方的手,轻轻拍了拍。
这仿佛是她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少女扑进她的怀里,嚎啕大哭着。
10年,这份记忆里见证了无数崩溃、后悔、痛苦……和希望,林湘湘想起自己曾经的家庭,想起自己是多么恶毒的毁掉别人的人生。
少女在哭,她也克制不住的痛哭出声,她逃避坐牢,又何尝不是在逃避自己悔恨的机会呢。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理直气壮,一直那么嚣张活着,然而事情突然发生了巨变,她被人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