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闲完成任务后径直前往主院。踏入大堂,只见上首坐着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
九房当家人薛韫。
一袭白衣的青年坐在下方,他剑眉微蹙,本该出尘绝俗的气质中隐隐透着几分躁意,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白衣青年抬眸:“二叔。”
薛闲向他点了点头,随即向上首拱手行礼:“大哥。”
薛韫微微颔首:“人可接回来了?”
“已安置在清凉院。”
薛闲入座后自斟了杯茶,“沈公子虽遭沈家薄待,倒是个不俗的人物。”
薛韫沉声道:“虽是沈家弃子,我们九房也不能失了礼数。”
“正是此理。”
薛闲啜饮香茗,“何况我观沈公子根基扎实,气度不凡。纵使今时今日有顽疾在身,他日也未必是等闲之辈。”
薛韫挑眉:“哦?你对他评价倒是不错?”
“小弟一时感慨罢了。”
薛闲摇头失笑,又有些嘲讽,“只是沈家行事着实难看,竟等不及迎亲队伍,就将人草草打发出来。”
“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今日我是在城外的南阳山脚寻到他们的,连辆像样的马车都没有,着实荒唐。”
薛韫闻言叹息:“看来这小子在沈家没少受委屈。”
转头看向白衣青年,语重心长道:“厌儿,为父知你不喜这门亲事。但人既已到我们九房,好生养着便是,莫要为难他。”
“儿明白。”
薛无厌垂眸应道。
“为父知你素来有分寸,但总要叮嘱几句才安心。”
“让父亲费心了。”
“面子也要过得去,既不能让四房那些人看我九房笑话,也不可对落难之人雪上加霜。”
“儿谨记。”
薛韫仔细叮嘱完薛无厌后,便让他先告退了,自己则留下薛闲商议明日大婚的具体事宜。
“公子。”
薛霖单膝跪地行礼。
“嗯。”
走出主院后,薛无厌烦闷地往自己住处走去。
九房势弱已久,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开光后期的薛韫。
这些年来,家族产业不断被四房蚕食打压也就罢了,如今四房竟还撺掇家主,要他们九房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迎娶千音城沈家的弃子沈玉真。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其他几房都等着看九房的笑话。
即便他二十岁就达到筑基九层又如何?
在那些人眼中,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玄品资质,能有多大出息?又能走得多高呢?
虽然那些人大多也只是黄品资质,却不妨碍他们嘲笑九房的“废物天才”。
他们就是要恶心九房!
薛无厌近来心绪难平,不仅因为这场羞辱性的联姻,更因他天生便有的心魔郁结,多年来始终未能化解。
每每修炼至紧要关头,那股焦躁之意便如附骨之疽,搅得他心神不宁。
以及……他实在不愿这般草率成亲。
他性子虽淡,却也觉得婚姻大事本该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岂能如此儿戏?
但父亲说得不无道理。
如今实力尚浅,确实不宜与四房正面冲突。
也罢,就当多养个人,日后常外出历练便是,眼不见为净。
思绪纷乱间,竟走错了路。薛无厌喜静,住处本就偏僻。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并未回到无患居,反而站在了清凉院前。
他冷冷瞥了眼身后的薛霖一眼。
薛霖面不改色:“公子沉思要事,属下不敢打扰。”
薛无厌:“……”
正欲转身离去,一阵清幽花香随风飘来,淡雅宜人。
抬头望去,只见——
月华如水,倾泻而下。
清凉院内那株粗壮的灵树正值花期,枝叶如云,缀满白花。
青衣少年倚靠在树杈上,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手中正把玩着一支竹笛。
一袭青丝如瀑,少年肌肤似雪,那双狭长凤眸微微失焦,显然神游天外。
月辉笼罩下,整个人透着琉璃般的易碎感,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消散。
薛无厌一怔。
是昨日那吹笛少年。
他怎会在此?
二叔分明说沈家的公子已歇在清凉院,莫非……
薛无厌没有遮掩气息,院中的少年很快察觉。
他转头看来,双眼骤然睁大。
许是太过惊诧,加之栖身的树枝细弱,身形一晃竟未能稳住,直直摔了下来。
灵力尚未运转,便被一道温和的力量稳稳托住,随即送至地上。
原本沈玉真用完晚膳,便准备就寝——
境界低的修士需以睡眠养神,何况他昨夜吹了整夜的笛子,早已筋疲力尽了。
可当他无意间瞥见铜镜中的面容时,睡意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这分明是他前世的脸!
之前又是签契约又是被追杀,连照镜子的工夫都没有,直到此刻才惊觉异样。
他不可置信地抬手触碰脸颊,又急忙扯开衣领查看胸膛——
那颗熟悉的红痣赫然在目,位置大小都与前世分毫不差。
这具身体,竟完完全全是他前世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我不是穿越了吗?”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在神魂空间里发问,没想到那个黑心系统居然回应了。
【管理员的身体和魂魄都被完整传送至此界。】
“啊?那原本的‘沈玉真’呢?我长得和不一样,不会露馅吗?”
【原主死后已被投入其他世界任职管理员了。管理员在进入其他世界时,身体会被附加原主所有属性。在旁人的认知中,原主就长着管理员的模样。】
“也就是说,这确实是我前世的身体,但你们把‘沈玉真’的状态复刻到我身上了?而且别人还不能发现?”
【正确。】
“而原本的‘沈玉真’也被抓去其他世界打工了?跟我一样?”
【确实如此。】
“那我能问问……他现在在哪个世界?扮演什么角色吗?”
【鉴于你们之间的特殊关联,可以告知。管理员‘宋白’如目前担任某界已婚霸道总裁死而复生的白月光初恋。】
沈玉真:“……”
宋白就是原主现在的身份了。沈玉真顿时心生同情,没想到还有人跟他一样倒霉,不,比他更惨?!
这狗血剧情,还不如他现在的情况呢。
好像也不能这么对比……
算了,别比烂了。
所以方才他会靠在树上发呆。
月光清冷,前尘往事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人死如灯灭。
本以为死后能彻底斩断前世羁绊,可当熟悉的身体重现眼前,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又鲜活起来。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学业……
前世死去时,他才十九岁啊。
但还没等他沉浸在这份伤感中太久,忽然察觉到院外有人。
待他看去的时候,发现竟然是昨日救他的恩人公子!
这必须得好好招待!
那些复杂的思绪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沈玉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门前,一把拉开大门,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恩人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恩人公子?
这称呼让薛无厌眼角微抽,语气平淡道:“唤我薛兄即可。”
“嗯。”
沈玉真侧身让开:“薛兄快请进,别在门外站着了。”
他将人引到花树下的石桌旁,转头对柳绿芸吩咐:“去沏壶茶来。”
在这陌生的地方遇到一个不算太陌生,而且还救过自己的人,沈玉真难掩兴奋,他笑道:“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薛兄,真是太巧了!”
薛无厌微微颔首。
“瞧我这记性!”
沈玉真突然拍下脑门,“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沈玉真,今年十六。”
薛无厌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一丝波澜。
昨日他在家中修炼时心绪不宁,便去南阳山狩猎散心,意外听到一曲清冽的笛音,竟抚平了他内心的烦躁。
凭着这个缘故,他才出手相救。
谁知随手救下的少年,竟是要与他成亲的对象?
正在斟茶的柳绿芸手心中暗惊:这位恩公竟是薛家人!
不知与那位无厌公子是何关系?
沈玉真则暗自盘算:这位恩人公子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又是薛家人。
若能与他交好,说不定日后在薛家还能有个照应……
而在反派大boSS的面前,他是否也能护持自己一二?
这么一想,原本黯淡的前路似乎又有了光亮!
顿时觉得又看到生的希望了!
薛无厌注意到少年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炽热?
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他心中一动,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沈家有子要嫁入薛家,想来就是沈弟了。”
沈玉真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重重叹了口气,满脸的生无可恋:“是我。”
“为何这般愁眉不展?”
沈玉真唉声叹气道:“不瞒沈兄,我实在不想嫁进薛家。”
“此话怎讲?”
“我……”
沈玉真支支吾吾,最终还是豁出去般说道:“我怕他。”
“怕谁?”
沈玉真摸了摸鼻子,虽然觉得当着薛家人的面说些不太合适,但好不容易遇到个能倾诉的对象:“我怕薛无厌,就是我明日要娶我的那位。”
坐在对面的薛无厌:“……”
他有这么可怕吗?
薛霖:“……”
公子有这么可怕吗?
薛无厌继续问道:“为何怕他?”
话匣子一打开,接下来的话反而容易说出口了。
“我听说薛无厌性情古怪……”
看原着也算听说!“还怕他会欺负我。”更怕他虐待我!折磨我!一个不高兴就把我杀了!
薛无厌:“……”
可那个“脾气古怪会欺负人”的薛无厌,昨天才救了你。
而且你还给他留了信物,说什么“若有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呢!
不过这话薛无厌没说出口。
他只觉得……
沈玉真的畏惧不似作伪,要是表明身份,怕是要把人吓坏。
而且不知为何,原本因婚事而生的烦闷,此刻竟悄然消散了。
他突然觉得,逗弄眼前这个少年似乎也颇有趣味。
略一沉吟,薛无厌还是开口道:“你说的那个……薛无厌我略知一二,倒也没有你说的那般可怖。”
他想着还是别把人吓得太狠。
万一吓出个好歹,他们九房也不好交代。
“真的吗?”
沈玉真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薛兄能跟我多说说薛无厌的事吗?”
薛无厌:“……”
这还是他他生平第一次跟别人讨论自己。
于是,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关于“薛无厌”的事,沈玉真对恩人公子的话深信不疑,听完后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轻了几分。
看来现在的薛无厌还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啊?
似乎不仅他有救,自己说不定也能逃过一劫?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送走恩人公子后,沈玉真欢欢喜喜地扑进被窝,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而另一边的薛无厌却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薛闲夫人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来到清凉院,她们手捧正红嫁衣、精致妆奁,珠光宝气晃得人眼花。
沈玉真早已起身,见状连忙上前见礼。
“沈公子,该梳妆了。”
薛闲夫人笑容可掬。
沈玉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忐忑:“有劳夫人了。”
这些夫人手脚麻利得很,不到一炷香时间就为沈玉真穿戴整齐。
柳绿芸接过绣着金线的红盖头时,眼眶已经泛红——
今日之后,公子就是薛家的人了,只盼薛家不要看在他是“男妻”就善苛待他。
因着沈玉真不仅是男子,又生得俊美,便省去了凤冠霞帔和脂粉装饰,只戴了一顶镶嵌红宝石的玉冠,既不失气度,又透着几分喜庆。
当沈玉真身着正红喜服迈出门槛时,院中众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即便盖着红盖头看不真切,那挺拔的身姿也足以让人看出他是个美人。
“沈公子当真是玉树临风。”薛闲夫人由衷赞叹。
沈玉真勉强扯了扯嘴角:“夫人过奖了。”
若不是要嫁的是反派大boSS,他或许还能笑得更真诚些。
一行人出了清凉院,外头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薛家人。
当他们看清沈玉真的风采,又眼睁睁看着他登上花轿时,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这沈家子竟生得这般好模样,那腰肢,那身段,啧啧,真是便宜了……”
“早知如此,这门亲事就该……”
“长得再好又如何,不过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废物怎么了,带回去当个炉鼎也是极好的……”
“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沈玉真攥紧了衣袖,指节都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