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苔藓沾着后背冰冷刺骨。裴渺撑着断臂缓缓坐起,剧痛如潮汐阵阵拍打神志。怀中银符女子气息微弱,颈后半边蚀月环焦黑如碳,深嵌肉内,残环边缘墨绿色的控灵浊气丝丝缕缕向脊椎内侵蚀。他调动肺腑深处新融的土源神髓之力——那股微薄却沉重如大地本源的厚德之息缓慢运转,分出一缕土黄色流光裹向蚀月环伤口。浊气遇金光稍滞,侵蚀稍缓,却远未根除。
这蚀月环残片如同跗骨之蛆,蛀牙老棺最后引爆的控灵咒毒阴狠异常,非源髓神性难驱,更兼此地死气弥漫……
此地?裴渺凝目四顾。他们坠落在渊流边缘一处巨大断崖的浅滩岩台上。身后是壁立千仞、望不到顶的冰冷黑岩,前方数十丈外便是浊浪翻腾、吞噬了螭骨堡废墟的枯髓墨渊死水。渊水沉寂,不复先前的狂暴漩涡,水面漂浮着数不清的朽骨碎物,偶尔可见半具庞大如船舱的螭骨残骸在墨绿流火中沉浮。
“咳……”怀中女子眼皮微颤,嘴角渗出一缕紫黑色血丝,皮肤下的青黑血管正缓慢搏动,显然剧毒仍在蔓延。“水……葬骨滩……枯髓……”她气若游丝,目光扫过周围漂浮的骸骨,“葬……骨木煞气……环……毒在……引死气……”
裴渺心头一沉。葬骨滩死气极重,银符女子身中蚀月环反噬之毒,竟在汲取此地死气壮大毒源!必须立刻离开死气渊域!
他尝试站起,牵动胸口撕裂焦伤与右臂断骨,剧痛钻心。先前为融炼土源神髓强行承受的巨大负荷,几乎榨干了每一丝力气。目光落在前方枯髓渊流对岸——一片望不到边的、仿佛由无数巨大朽木半露水面堆积而成的灰朽木海,死气沉沉,却比这边的纯粹枯骨地带更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生气。那正是伏羲神骸脐血记忆指向的生地——万朽木原!
然这数十丈宽的渊流如同天堑!枯髓流火中蕴含的蚀骨腐毒绝非凡躯可渡!而银符女子已近油尽灯枯。
崖壁陡峭无路。渊流深处残骸之中突有一条巨大的螭骨脊柱横斜而出,骨节粗如屋梁,一端深陷崖壁,一端断裂,竟凌空搭在对岸木原边缘某根半沉没的漆黑参天巨木断枝之上!天然骨桥?然桥面覆满滑腻墨藓,骨缝间墨绿流火吞吐不定!
险路亦是生路!裴渺深息一口苔腥冷气,将那被蚀月环折磨的冰冷身躯横抱在胸前。癸水灵元被催至极限,覆住双足形成薄薄冰甲,小心翼翼踏上巨大脊骨的断端!每落一步,冰甲踩在墨藓上发出“咯吱”呻吟,枯髓蚀骨毒雾丝丝缕缕缠绕小腿而上,又被地源神髓厚重的黄芒艰难逼退数寸。怀中女子眉头紧蹙,冷汗浸透衣襟,颈后焦黑的蚀月环残片在触及渊流死气时,墨绿幽芒又盛一分!
“快……”她齿缝渗血,似在与体内毒蚀争斗,“环毒……引骸气……”
行至骨桥中央!渊流下方墨浪突然翻滚加剧!数只形如巨大水蛭、口器布满细密骸齿、通体缠绕墨绿磷火的“枯髓螭蛭”突然自流火中弹出!如同弹射的腐肉炮弹般猛撞骨桥!
轰!轰!
骨桥巨震!裴渺足下冰甲瞬间粉碎!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倒滑!眼看要跌入渊流!怀中女子身体被他死命护住,那半腐蚀月环骤然爆发吸力!一道墨绿控灵咒丝自残环射出,竟缠住一只扑近的水蛭残骸硬拽过来!枯髓螭蛭砸在桥面化为烂泥!但也阻住裴渺滑坠!
借这一滞!裴渺猛跺桥骨!地源神髓引动脚下螭脊沉重如山!强行稳住身形!癸水冰锋再次覆足!他不顾毒蛭啃噬冰甲的滋滋声发足狂奔!几步冲到断骨对岸!
扑!他重重摔在布满厚厚腐叶烂苔的漆黑巨木断桩上。怀中的银符女子闷哼一声,口中黑血喷出,染透了裴渺胸前衣襟。她紧阖双目,气机已如风中残烛。颈后蚀月环残片周围青黑毒纹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向心脉蔓延。巨木腐叶下死气盘结,加剧环毒!
必须净化死气!裴渺撕开她后背残破的冰玉锁甲,掌心土源神髓之力凝聚,金黄的土德气息覆盖在蚀月环焦黑伤口上——效果微乎其微!那墨绿咒毒如同扎根血肉的活藤,贪婪吮吸着四周死气壮大自身!神髓之力非但不能清除,反倒激得毒藤抽搐挣扎般更为凶悍!
“蚀月……锁魂……需……源髓……或……沧溟活水……”女子仅存意识微弱弥散。
源髓已被他强行吸收!沧溟活水远在千万里外死海之眼!如何能得!裴渺目光焦灼扫过四周腐朽巨木。木虽朽死,但其枯髓深处或藏一缕未泯生机……癸水玉玦在他怀中冰寒流转,猛然想起那蕴有木源脐血之力的裂珠……其引动死气转化生机的异象!
他猛地扯下挂在胸前的褡裢布——那颗早已裂痕遍布、核心暗藏一缕碧色光丝的脐血珠碎片!珠体暗淡却温润尚存!他毫不犹豫,将碎片按入女子被蚀月环撕裂的焦黑伤口深处!珠体嵌入皮肉裂口!癸水玉玦本源气息被引动!一丝微弱如雾的湛蓝水光混合珠内隐存的青绿生机渗入伤口!
嗡!
裂珠触血!那股沉寂的建木脐血精华虽微弱,触至血肉时却如同投入熔炉的星火!被环毒疯狂压制的身体求生本能瞬间被点燃!一缕深青色的顽强生机自骨髓深处爆开!死死抵住墨绿咒毒的侵蚀!而癸水之光如微冷清泉,暂洗毒源侵蚀的速度!
女子浑身剧颤,一口漆黑如墨的污血猛地喷出!颈后蚀月环焦痕似乎稍有黯淡!裴渺紧贴她后背的手掌能清晰感受到那搏动如狂澜的生之逆力。然而珠光终究微弱,片刻后环毒复炽,青黑毒纹仍在蔓伸!裂珠在环毒反冲下碧芒明灭,似将破碎!
珠碎则前功尽弃!需引外力稳珠固源!
裴渺眼中血丝密布!强行压榨丹田深处,凝聚出一丝肺金煞气与心火源种相互激荡的赤金丝线!指尖染着土源神髓的黄芒为笔!以血为墨!在女子被珠光与环毒反复冲刷、裸露的玉背肌肤上快速刻划!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以指为刀!在她雪背上刻下一道复杂玄奥、纹路由赤金煞、土黄芒、癸水蓝三源绞丝而成的微型三源固命锁! 阵成瞬间!珠内癸水生发之机被强行拘束在她背心三寸之地!死死钉在蚀月环伤口深处!虽不能根除环毒,却牢牢锁住那缕爆发出的建木生机,形成一方微小的生机牢笼顽强抗衡剧毒!
女子剧咳渐止,深陷的眼窝微动,惨白唇角竟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弧。环毒虽缓,伤势却更重,虚弱不堪。
铮!
远处枯髓渊流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破空厉啸!数点幽绿的磷火箭矢如毒蜂出巢,撕裂灰雾直扑他们藏身的巨木断桩!箭矢未至,那刺耳的尖啸已震得巨木枯枝簌簌而落!
骸宗残余追兵?!裴渺抱起怀中女子急扑卧倒!
噗噗噗!
磷火箭钉穿腐叶!箭头爆开一团团墨绿酸毒火焰!整片木桩台瞬间被蚀骨毒火覆盖!枯木燃起幽绿毒炎!
灰雾浓重处,三条枯藤结成的小舟破开枯髓浊浪显现舟头!舟上三名枯爪匠打扮的追兵,当先一人正高举枯骨臂弓!
舟尾却立着一道诡异身影——此人并非枯爪匠的蜡黄干枯,其身躯竟仿佛由某种半凝固的暗红色血髓凝塑而成!双目是两点蠕动的墨绿火苗,脸颊覆盖着细密的灰白骨鳞!他手中捧着一个由数百颗微型骷髅头镶嵌而成的玉白小鼎,鼎内青黑烟缕正无声盘旋!
“血髓使?!”裴渺眼角猛缩!这绝非普通骸宗弟子!血髓炼身!骨鼎控神!是骸宗总坛“枯髓巢”核心长老才有的控灵炼形之术!螭骨堡虽毁,血髓使亲自追杀!足见其所谋之重!
那血髓使墨绿鬼火般的双眼扫过二人藏身位置,骨鳞面容毫无表情。手中白骨小鼎只是微微旋转半周。鼎内青烟陡然凝聚如蛇!舟头那名持弓枯爪匠猛然身体剧震!双瞳瞬间被墨绿鬼火吞噬!动作骤然僵硬诡异,如同提线木偶,竟再次举弓搭箭!箭尖一点浓黑光团幽幽汇聚!威势远超先前数倍!
另两名枯爪匠也无声无息跪伏在地,颅顶骨缝豁开,数缕粘稠墨绿髓质被血髓使引动白骨鼎散出的青黑烟蛇强行抽取!髓质汇入鼎烟,竟凝为一支三棱毒矢!箭尖未发,一股锁魂蚀魄的控灵寒意已先锁定裴渺神魂!
灭魂腐灵箭!
血髓使炼同门神魂髓质而发的绝杀之箭!避无可避!裴渺护住女子要害,癸水土源之力催至极限!骨箭寒光骤至!
就在箭尖及体前的瞬间——
怀中女子颈后半腐的蚀月环残片骤然幽绿爆闪!一股比血髓使更为精纯古老的控灵枯髓意念从焦黑的残环中迸射!仿佛被更高位的同源气息刺激!残环核心一点极细微的灰白色骨质光泽——那是蛀牙老棺残存的一缕本源分魂!此念被灭魂箭气息强行激醒!
“噬……”一声怨毒低沉的意念嘶鸣直接冲入血髓使魂海!血髓使手中白骨鼎骤然剧震!射出的灭魂箭光华乱颤!
破绽!银符女子垂死双眸中最后一点星芒猝燃!她从裴渺怀中猛地暴起半身!肩胛骨处三道被裴渺刻下、正灼灼发光的赤金土蓝三源阵纹被她强行引燃!金火破邪!土源载重!癸水冲荡!三源煞绞合一,如三道交缠的怒龙,顺着她后背爆发出的那一点环中残念指引——
轰!
三源凝成的怒龙狂流顺着灭魂箭逆冲的间隙!狠狠撞入血髓使胸前敞开的墨绿骨鳞!骨鳞瞬间焦熔炸裂!
血髓使发出非人惨嚎!胸前被炸开一个脸盆大的窟窿!暗红血髓混合骨渣喷溅!白骨小鼎裂痕满布!他整个躯体如同被泼上滚油般剧烈翻滚,墨绿鬼火双瞳死死锁住女子颈后那半环——
“蚀……月……”狂怒的意念未尽!那半腐残环中蛀牙残念已被彻底激发!灰白骨质光泽骤放!竟在血髓使胸前破洞处形成无数道枯髓吸管强行吮取其被炸散的血髓本源!
“啊——!!”血髓使绝望挣扎!却被环中残念与三源煞力死死钉在舟体!枯髓小舟剧烈摇晃!舟上枯爪匠也被失控的力量扯碎吞噬!
女子完成最后搏命一击,如同被抽去脊椎般软倒裴渺臂弯,面如金纸。裴渺死死按住她后背三源固命锁——那三源阵纹此刻光华急速暗淡溃散!她体内原本被固命锁拘束的癸水珠、建木生机正因耗尽而消隐!颈后蚀月环残片墨绿毒纹如同失去天敌般疯狂反扑向心脉!
“撑住!”裴渺低吼!伏羲土源神髓之力不要命地灌入三源锁!但女子体内生机几近枯竭!锁印溃散在即!
就在三源锁印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异变再生!女子心脉深处突然亮起一点微弱却顽强的湛蓝水光!水光中隐透出一缕极其坚韧的银色符线脉痕——那是她先前数次搏命凝聚本命银符核心时融入血脉的残痕!残痕竟在油尽灯枯时引动她自身残留的银符护命真源!
银符残脉触到了裴渺灌入的土源神髓!
更触到了他体内蛰伏的癸水玉玦本源!
最不可思议的,是触到了她颈后半腐蚀月环中正贪婪吞噬血髓使本源的、那点属于蛀牙的残存意念!
滋……嗡……
数股异源——女子本命银符、癸水玉玦、蛀牙残念之力——竟因土源神髓的粘合包容之性,在裴渺指尖引导下,于三源锁纹溃散的间隙,强行在女子命悬一线的心口重新结成一个极其怪诞、墨绿银蓝金四色纠缠的微小符印核心!此符印非阴非阳,非生非死,邪气中透出护命之意!
命线竟被这邪气护持的法印强行吊住!虽然毒性未解,蚀月环仍在,但溃散的心脉被强行稳固!女子急促的喘息在濒死边缘被拉回!头软软地枕在裴渺手臂上,沉沉睡去。
“以彼之矛,助吾铸楯……”裴渺眸光沉冷,注视着怀中这沉眠却身缠四印怪印与蚀月剧毒的女子。杀伐与温存,死咒与生机,竟以此邪法暂时平衡。
远处枯髓渊流上,血髓使与蛀牙残念的最后搏杀渐熄,小舟倾覆,暗影沉入渊底。灰浊的雾气从朽木森林深处涌出,弥漫四野。此地终非久留之地。他抱起昏沉的女子,踉跄着向腐木森林更深处前行。
伏羲土源初步归体所带来的沉稳之力在脉络中流淌,但五行失衡如跛足行于钢丝。肩背处,女子沉睡间微弱的鼻息拂过颈侧,如同落雪。
枯木死林深处,藤萝交错的阴影之中,一双幽紫色的眼瞳蓦然睁开,望向脚步声渐近的方向。“骸宗的血髓毒……居然引动了‘那位’留下的护命符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