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园区启用三个月后，b区技术楼正式交付。
六层钢筋混凝土建筑，外墙刷着廉价乳胶漆，褪色的灰白在老挝烈日下泛着黄。
远看与其他建筑别无二致。推开防盗门，却像穿越时空。
里面是整个金三角地区最先进的It设施。标准机房地板，每块六十公分见方，下面是束线架和冷气管道。
墙上挂着三菱重工的中央空调，昼夜不停，将室温稳定在恒定的二十三度。
入口处，两台UpS不间断电源安静待命，确保系统永不断电。
白经理任命我为技术总监，直管b区全部事务。办公室设在六楼尽头，两侧墙壁漆成暗灰色，后墙整片落地玻璃，可将园区尽收眼底。
操控台上排列着五台17寸飞利浦显示器，连着四个部门的监控系统。
桌面放着一台索尼VAIo pcG-Z505Sx，奔腾4处理器，512mb内存，配80Gb硬盘。这在当时可媲美一些小型服务器。
技术部二十三人，几乎清一色被骗来的It人才。北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图像处理专家，甚至几名硅谷回国创业失败的程序员。
他们被许诺高薪职位，却沦为电诈工具的研发者。
首次部门会议，我将工作分成三个核心项目。
\"GSm信号组。\"指向左侧，六个瘦削的年轻人，每人面前一台组装电脑。为首的小王，眼睛深陷，手指不停敲打键盘。
\"负责开发移动网络干扰设备，能截获周边手机信号，拦截短信内容。\"
\"号码仿真组。\"中间，八个人围坐成圈，领头是个四十多岁的秃顶工程师。
\"开发能绕过电信网络检测的来电伪装系统。通俗讲，就是让你的手机显示任何我们想显示的号码，包括银行客服、公安局。\"
\"数据捕获组。\"右侧剩余人员，\"主攻IE浏览器漏洞，植入能躲过杀毒软件的监控程序，获取电脑上的银行账号和密码。\"
会议室空气凝固。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犯罪。
几个年轻技术员眼神飘忽，却没人提出质疑。
他们从窗口能看到巡逻的持枪保安，那是最好的威慑。
管理这样的团队是种怪异体验。下属们技术过硬，却无工作热情。
他们机械地编码，像是被摘除了灵魂。沟通简短而生硬，目光接触极少。
第二周，我给每个小组安插一名白家心腹做\"助理\"——实则监视者。同时微调工作制度，不再按时间计时，而是按任务。
完成即可休息，无需坐满八小时。这个变化带来明显效果。团队效率提升了，脸上的死气也略有缓解。
最快突破的是GSm信号组。组长小王，三十二岁，眼袋浮肿，敲代码时的专注让人忘了他有多疲惫。
2002年前在中国移动设备维护部工作，对GSm移动通信系统了如指掌。
他领导团队设计出便携式信号欺骗装置，尺寸与14寸笔记本相仿，内置定向天线、信号处理单元和笔记本电脑。
开机后能在方圆300米范围内释放比正规基站更强的GSm信号，诱使周围手机连接到这个虚假基站。
\"原理很简单，\"小王解释时声音平板，眼神游离，\"手机总是连接信号最强的基站。我们的设备比正规基站信号强，手机自然选择我们。所有经过这个假基站的短信都能被截获，包括银行验证码。\"
演示中，小王放出一段代码界面，右侧不断滚动着数据流。他拿出诺基亚8250，发了条短信给同事，片刻后代码窗口跳出完整内容。
\"当然，我们也能发送短信。\"他修改界面上的号码，输入内容，点击发送，\"可伪装成任何号码。\"
号码仿真组攻克了更棘手的问题——电话号码伪装。组长是刘工，华为离职工程师，操着浓重东北口音。头发稀疏，肚腩微凸，嗓门却出奇洪亮。
\"这套系统跟常见的网络电话不同。\"他指着屏幕上的Asterisk框架，\"我们通过自建程控交换机，加上专门开发的协议转换模块，能让任何号码在打入时显示为银行或政府机构的号码。\"
测试显示，伪装效果几乎完美。只有极少数在电信工作的内行才可能察觉不对。
配合专业话术，普通人几乎无法辨别真伪。
最复杂的是数据捕获组。组长陈博士，复旦计算机博士，三十五岁却头发花白。拘谨寡言，工作狂人，常在半夜发来解决方案。
他们的技术基于当时广泛存在的IE6漏洞，设计了一种Activex控件，伪装成网页必需组件。
一旦用户点击\"允许安装控件\"，程序就会在后台静默运行，记录键盘输入，窃取银行账户信息。
\"目前只针对windows2000和xp系统。\"陈博士演示时几乎不直视任何人，\"检测到目标网站后自动激活，支持十二家主要银行的网银系统。\"
三个月密集开发后，技术部交出一套完整的\"高级电子诈骗系统\"。与传统电话诈骗相比，这套系统更隐蔽，更有针对性，成功率大幅提升。
关键在于我将千术手法融入技术设计中。
\"传统赌术有'察言观色'一说。\"向白经理汇报时我拿出一叠数据图表，\"老千看准眼神、微表情和出汗等细节。
网络世界有类似特征——用户浏览轨迹、停留时间、点击习惯。\"
千术中最重要的\"看门道\"被我转化为数字形式。系统记录用户历史行为，分析其决策模式，调整诱导策略。
例如，检测到用户多次查看安全提示，就会强化官方认证信息；
发现用户喜欢快速操作，则简化流程，减少等待。
更精妙的是\"养鱼\"技术。正如千术大师不会急于一次将对手榨干，而是让其小胜几把，建立信任后再下重手，我们的钓鱼网站采用类似策略。
\"第一步只要求用户输入非敏感信息，\"我展示流程图，\"系统返回准确信息增强可信度，第二步才要求银行账号，第三步是密码。层层深入，增加陷阱成功率。\"
白经理听完沉默半晌，手指敲打扶手。头上又添了几根白发，眼袋更加浮肿，但目光依然锐利。
\"什么时候能测试？\"他问。
\"随时可以。系统已经通过内部仿真验证。\"
测试目标选定了香港一家大型银行。团队复制了其官方网银登录页面，从字体到背景图片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区别是网址中多了一个连字符，肉眼几乎无法察觉。
然后通过GSm信号设备，向香港中环金融区的手机发送短信：\"尊敬的客户，您的银行账户安全系统升级，请登录以下网址确认个人信息...\"
投放在中午12:30，那是银行职员午休时间，警惕性较低的窗口。
网站后台实时监控显示，点击率高达28%，远超行业广告平均值。
更令人震惊的是，67%的点击者输入了完整账号和密码。
十二小时内，系统共捕获538个有效账号和密码对。后续团队迅速登录这些账户，转移资金至预设的中转账户，再分散至多个离岸账户。
最终净收益462万港币，约合437万人民币。
整个过程无任何物理接触，传统意义上的\"完美犯罪\"。
\"技术才是未来。\"白经理检查成果后难得展露笑容，牙齿泛黄，明显长期烟不离手，\"以前的手法在摄像头面前难以为继，但这个...无限可能。\"
他许诺给技术部双倍预算，同时承诺我个人入股分红。\"今年百分之三，明年开始百分之五的纯利。\"
白经理声音平静，仿佛只是读菜单，\"去年总收入四亿多。你算算这是多少。\"
两千万。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数字。
我面无表情地表示感谢，眼神却从未直视他。回到办公室后打开保险箱，取出一个特制的联想硬盘盒。
这不是普通存储设备，而是军用级加密硬盘，拆卸后与普通机械硬盘无异，无专业设备无法读取内容。
打开word编辑器，快速记录下本次行动的细节：时间、方法、目标银行、受害用户特征、获利金额。
所有内容都保存为加密文件，这些将是未来揭露白家犯罪的关键证据。
技术团队的管理是另一项挑战。大多数\"人才\"都处于崩溃边缘，随时可能做出极端行为。
我采取几项隐蔽措施：调整餐食标准，增加休息区，配备基本健身设备。
最重要的是，我暗示，只要配合工作，总有脱身机会。
\"做好分内事，低调做人，等机会。\"私下场合我反复强调这句话，同时指了指监控摄像头，\"记住，监控录像每三十天自动覆盖。\"
这种模糊的暗示逐渐被理解——监控有盲点，系统有漏洞，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团队的工作态度微妙地改变了，表面服从，内心蛰伏。
最明显的例子是陈博士。他开始主动加班，同时申请更高权限修改服务器配置。
表面上是为了优化系统，实际上可能在寻找突破口。
我假装不知，批准了申请，同时在内网日志中做了特殊标记，确保监控不会发现异常。
我的双面生活就此开始。白天，研发最先进的诈骗工具；
晚上，记录每一项犯罪活动的证据，同时为这些被强迫工作的技术人员创造可能的生机。
六楼办公室的玻璃极厚，完全隔绝了园区内的声音。
透过这层玻璃，我每天看着\"猪仔\"们在操作间排排坐，戴着耳麦，按照话术诱骗电话那头的陌生人。
有人疲惫，有人麻木，还有人被高额提成吸引，主动融入这场骗局。
技术真的中立吗？这个问题时常浮现。
同样的代码，可以用来保护，也可以用来伤害。
我们开发的每一项技术背后，都是数百家庭的血泪。
七月一个闷热的下午，我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
窗外暮色四合，园区的探照灯次第亮起，像无数冰冷的眼睛，俯视着这座由欺骗与绝望筑成的王国。
办公桌上的摩托罗拉V3震动了一下。白经理。
\"技术部下月预算增加一倍。\"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带着轻微沙哑，\"准备针对美国市场的工具包。目标锁定退休基金账户。\"
\"明白。\"我简短回答。
挂断电话，我打开保险箱，取出加密硬盘，连上电脑。在日志文件中添加新的一行：
\"7月17日，白家决定将诈骗目标扩展至美国市场，锁定退休基金账户。预计投入...\"
指尖在键盘上停顿片刻。
技术革新不仅改变了诈骗方式，也在改变着我自己。
每一行代码，每一项创新，都让我与这个黑暗世界纠缠得更深。
监视器的蓝光映照着我的脸，已经很难找到当初那个老千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