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途中，脑中不断回放老人言语：心控气，气带牌。这与表叔教导的大相径庭。表叔说过，手熟则牌听；老人却说，心通则气随。两者看似矛盾，却又有相通之处。
接下来几日，我开始系统研究气息流动与物体互动的关系。
在房中点燃蜡烛，观察呼吸如何影响火焰摇曳；收集蒲公英绒毛，测试不同气息节奏造成的飘动轨迹；缚一缕蛛丝于窗前，感受身体移动带来的微风变化。
第二十二日，有了初步发现：特定的呼吸频率和身体姿态，确实能引起周围气流的细微变化。这些变化虽然极其微弱，却能影响轻物体的运动轨迹。
我尝试将这一发现应用于纸牌。站在桌前，凝神静气，左手拇指与食指捏成剑诀，遥对一张单牌。调整呼吸，放空杂念，只专注于我与纸牌之间那一线微妙联系。
纸牌微微颤动！
虽然只是轻微晃动，还远未能控制方向，却是实实在在的突破。我欣喜若狂，连忙加大呼吸力度，想再接再厉。
谁知纸牌非但不动，反而愈发安稳。几次尝试后，刚才的微动仿佛错觉。我心急如焚，汗如雨下，却再无半点进展。
初步的欣喜化为更深的困惑。
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冷笑：\"野路子就是野路子，一点皮毛就洋洋得意。\"
转头一看，竟是刚从倒马峰回来的陈明。他原本白皙的脸庞已被风吹日晒成暗红色，眼中的傲气却丝毫未减。他身边跟着那个经常跟随的师弟，矮矮胖胖，鹰钩鼻，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我们师父是何等人物，你这等货色，也配学影子门绝学？\"陈明冷笑道，\"跪下求我，或许我能指点一二。\"
我不理会他的挑衅，转身继续实验。陈明见我不理，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那师弟，大步上前，拍案怒道：\"北方杂种，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了？\"
正在这危急时刻，老人的声音忽然从院中传来：\"陈明！思过期未满，擅离倒马峰？\"
陈明脸色剧变，转身便跑。那师弟也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逃出院门。
夜里，我盘坐在小榻上，反复思索白天的经历。为何刚开始有所突破，随后却再无进展？是方法不对，还是心态不对？
细想当时情形：刚开始时，我心中毫无杂念，只专注于纸牌本身；一有成效，便急于求成，反而失去了那一丝微妙联系。
是了！心不静则气不顺，气不顺则牌不动。
这一夜顿悟，使我对影子门心法有了更深层次理解。
第二十五日，有了更加系统的尝试。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先练习调息养气。每日清晨吐故纳新，中午练习\"松风引\"呼吸法，晚间温习心法口诀。
到了第二十七日，终于能勉强控制一张纸牌轻微挪动，方向却还无法精准掌握。
就在这时，飞鹰老人再次出现。他站在院角，远远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不言不语。我心中忐忑，生怕这点微末进步入不了老人法眼。
\"还有三日。\"老人淡淡道，\"成者留，败者逐。\"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萧索。
第二十八日，我全身心投入实验，从早练到晚，双目干涩，手指发麻，颈椎如同针扎般疼痛。却仍只能勉强控制纸牌移动几寸，远无法达到\"洗牌控牌，一气呵成\"的要求。
夜里，疲惫不堪，躺在榻上昏昏欲睡。忽然，房门被轻轻推开。我警觉坐起，只见一个瘦小身影闪了进来。
是那个鹰钩鼻师弟。
\"你要做什么？\"我厉声质问。
\"嘘！\"他做了个噤声手势，\"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我满腹狐疑，\"你不是陈明的跟班吗？\"
\"别提那个人！\"师弟脸上掠过一丝怨毒，压低声音道，\"他回来后对我们拳打脚踢，全是因为你！这次我来，是向你通风报信——他要在明日午时对你不利。\"
\"怎么不利？\"
\"他贿赂了几个外庄弟子，准备在你练功时闯入，逼你出手，再诬陷你偷学秘籍，意图加害同门。\"师弟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到时莫说第三关过不了，恐怕连命都难保。\"
我心中一沉。此事十有八九是真。陈明城府极深，这手段与他所为如出一辙。
\"多谢指点。\"我点头致谢，心中却起了疑，\"你为何要帮我？\"
师弟犹豫片刻，低声道：\"我与陈明师兄有私怨，此事不足为外人道。只是今晚听他酒后与人密谋，实在忍不住来告知一声。\"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我叫住他：\"师弟，还不知你名讳？\"
\"免贵姓祝，单名一个鹏字。\"他迟疑着回答，又补充道，\"我不曾来过，你也不曾见我。\"
说完，闪身离去，如同夜幕中的一缕青烟。
第二十九日，天气格外闷热。
松鹤庄上空乌云密布，空气粘稠得几乎凝固。我坐在后院石桌旁，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力。一方面提防陈明的阴谋，一方面担忧明日期限将至，仍未能彻底掌握\"不触而控\"之术。
午时将近，天色更暗。远处传来闷雷声，似是要下雨。按祝鹏所言，陈明这会儿应该正召集人手，准备对我下手。
我强压心中烦乱，继续练习。这日进展极差，甚至连前几日的微末进步都难以复现。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离最后期限只剩不到二十四小时。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裂开一道闪电，随即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我匆忙收起纸牌，躲到屋檐下。雨水打在石板上，溅起无数小水花。瓦沟漏水，顺着檐角流下，形成一道细小瀑布。
看着潮湿的石板，与那被雨水浸湿的纸牌，我忽然想到：从第一天起，我一直在犯一个根本性错误。
我想要控制纸牌，却忘了\"影子\"二字的本意。影子无法被触碰，却能反映实物；水波无法被控制，却能带动漂浮物体。同理，要控制纸牌，就必须放弃直接控制的念头，转而控制影响纸牌的条件。
想通此节，如同打开了一扇窄门。
回到房中，我重新拿出纸牌，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专注感受周围空气的流动、温度的变化、桌面的微小震动。
当我再次睁眼，看向纸牌时，它不再是外物，而仿佛已成为我身体的延伸，我意识的一部分。
我意念微动，右手在半空中缓缓划过，始终与纸牌保持一寸距离。
奇迹出现了。
最上面那张牌微微颤动，然后缓缓滑动，从牌堆顶端移到一旁。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桌上的纸牌。这不是技巧，更不是障眼法，而是一种心物合一的玄妙境界。
此时，窗外雷声大作，一道闪电照亮整个房间。借着电光，我看清窗外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远远望着我。
飞鹰老人。
他背对着闪电，面容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出一个模糊轮廓。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是否看到了我刚才的突破。
雨水顺着他的身体流下，打湿了长衫，却似乎浑然不觉。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座雕像，任凭风雨吹打。
我起身走向窗前，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矮小身影从拐角处窜出，冲到老人面前，急切地说着什么。老人回头看了一眼，两人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夜色渐深，雨势不减。
我反复练习新掌握的技巧，越发纯熟。不求速度，只求准确，每一张牌的移动都在控制之中。到了后半夜，已能完成简单的控牌、洗牌动作，虽然动作缓慢，但已有模有样。
正当我沉浸在突破的喜悦中，忽然听见庄外一阵嘈杂声。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雨中奔跑，呼喊。
推窗望去，只见庄门大开，几个弟子打着灯笼，在雨中来回穿梭。庄内一片混乱。
发生了什么？
我正疑惑间，一个黑影从窗外闪过。我警觉回头，却见祝鹏全身湿透，站在我房中，脸色惨白。
\"不好了！\"他声音嘶哑，\"陈明师兄被人伤了！现在全庄上下都在搜捕凶手——据说是个北方口音的陌生人！\"
我浑身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申时三刻。陈明师兄在后山练功，被人从背后偷袭，伤得不轻。\"祝鹏目光闪烁，难以直视我的眼睛，\"几位师叔已经带人去追了，师父也亲自出马...\"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时辰，这手法，分明是有人要嫁祸于我！而祝鹏之前的\"提醒\"，十有八九也是诱饵，为的就是引我关注陈明，好成为第一嫌疑人。
\"你为何前来告知于我？\"我冷声问道，右手已暗暗按住腰间匕首。
祝鹏的目光飘忽不定：\"我...我是担心师弟你啊。这事蹊跷，你初来乍到，最容易背锅。我是好心，让你早做准备...\"
\"是么？\"我微微一笑，\"那你为何不去向师父禀报，反而径直来找我？\"
祝鹏脸色大变，手已按上腰间短刃：\"北方杂种，果然聪明，可惜今晚你必死无疑！\"
话音未落，黑暗处忽然伸出一只枯瘦手掌，五指如钩，直取祝鹏后颈。祝鹏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气息全无。
飞鹰老人站在祝鹏身后，面沉如水：\"畜生！竟敢设计同门！\"
老人接着看向我：\"你对此事，可知多少？\"
我如实相告，将祝鹏昨晚来访之事和盘托出。老人听完，冷哼一声：\"果然如此。这祝鹏与陈明狼狈为奸多时，专干偷鸡摸狗之事。陈明被罚思过，记恨在心，便设此毒计。\"
\"那陈明当真受伤？\"
\"无妨。比起身上几道皮肉伤，他日后要面临的惩罚更难熬。\"老人目光扫过我桌上的纸牌，声音忽然柔和几分，\"你第三关，可有把握？\"
我犹豫片刻，点头道：\"已略有所悟。虽不敢说登堂入室，但摸到门槛，应是不难。\"
老人点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转身欲走，又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午时，后山松林，再论高下。\"
说罢，他拂袖而去，带走了昏迷的祝鹏。
雨声渐歇，天边露出一线微明。第二十九日已过，明日便是最后期限。
我凝视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如明镜般澄澈。影子之谜，已揭开一角。明日午时，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已真正理解了影子门心法的玄妙之处。
表叔曾言：\"江湖术数，手法为皮，心法为骨，悟性为魂。\"
或许，这才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