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号,这艘承载着人类最后火种的方舟,此刻已沦为地狱的温床。舰体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与有机组织生长的混合异响,如同巨兽在钢铁子宫中啃噬胎盘。主控舱内,痛苦的呻吟与压抑的呜咽交织成绝望的乐章。金书媛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抵住冰冷刺骨的甲板,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下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那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被强行改造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体内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异化的神经末梢。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那些代表生命起源的细胞,正被一股冰冷、蛮横、源自那青铜胚胎的指令强行扭曲、重塑,变成适合那个怪物寄生的“巢穴”。冰封的面具早已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与焚尽一切的狂怒。
“舰长!轮机舱……彻底失联!b-7区……被完全覆盖!检测到……七个新的高能胚胎反应!它们……它们在舰体结构里扎根了!”墨离的警报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三星堆纹路的光芒在舰体结构图的红色警报映衬下显得惨淡。
沈墨白强忍着腹部的绞痛(男性受体感虽弱,但基因层面的强制改写同样带来撕裂感),他盯着生命扫描仪上那些如同癌细胞般在舰体结构图上蔓延的猩红光点,声音嘶哑:“它们在把归墟号改造成一个……巨大的生物孵化场!舰体结构就是胎盘,能量管线就是脐带!而我们……”他痛苦地扫过那些蜷缩在地、因剧痛而颤抖的女船员们,“……就是被强行征用的活体培养皿!”
“父亲……饿……”主控舱中央,那最初破囊而出的仁王胚胎再次发出嘶鸣。它体表的青铜角质层在桑木根系的滋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硬化,其下腹盘绕的根系如同贪婪的血管,深深扎入甲板,疯狂汲取着归墟号核心能源与物质。它那巨大头颅上紧闭的眼睑下方,两个深邃的暗点搏动得更加剧烈,仿佛随时要睁开,投射出毁灭性的目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最后一丝理智。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一个身影猛地推开因痛苦而瘫软在控制台前的操作员,扑到了主控台前!是墨衡!这位一直沉默寡言、专注于数据与逻辑的科学家,此刻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
“还有办法!”墨衡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它们寄生!它们改造!它们需要‘营养’!需要‘环境’!那我们就给它们……给它们一份‘大礼’!”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全息屏幕上那依旧庞大、但因《乐律全书》删除而略显黯淡的《永乐大典》意识体投影!这承载着华夏乃至人类文明浩瀚知识的巨着,此刻正散发着沉重的信息引力。
“墨离!最高权限!强制接管七十亿记忆体量子云!”
“目标:将《永乐大典》全数据库——以最高压缩比、最大信息熵注入记忆体云!”
“执行协议:‘活字印刷’终极模式——**‘活字羊水’**!”
“指令确认!接管完成!注入开始!”墨离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骨臂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如同超新星爆发前的核心!
刹那间!主控舱内,乃至整艘归墟号内部,所有连接着七十亿记忆体数据库的终端、投影节点、甚至空气中弥漫的微弱信息流,都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信息构成的洪流,如同开闸的银河,从《永乐大典》那浩瀚的书墙虚影中奔涌而出!但这洪流并非无序,而是被墨离以某种极其精密的算法强行压缩、编码、重组!无数代表典籍、史册、诗词、技艺的文字、图像、声音信息,被拆解成最基础的比特流,再被强行“铸造”成一颗颗微小的、如同活字印刷术所用的陶瓷活字!
这些陶瓷活字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的信息投影,它们每一个都散发着微弱但坚韧的白光,上面蚀刻着对应的信息片段——可能是《论语》的一个“仁”字,可能是《天工开物》的一幅燔石图,也可能是《史记》中一段关于饥荒的记载!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筛网过滤、被无形的模具浇铸,数量庞大到难以计数,如同宇宙尘埃般密集!
“活字羊水……启动!”墨衡嘶吼着,按下了最终指令!
“轰——!”
七十亿记忆体构成的量子云,那原本承载着七十亿份离散意识、如同沉睡星云的庞大信息集合体,瞬间被这股由《永乐大典》压缩而成的、由无数陶瓷活字构成的白色信息洪流彻底淹没、同化!
整个量子云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它不再是离散的意识碎片集合,而是变成了一片……粘稠、沉重、散发着古老书卷气息与无尽历史沉淀的、纯粹由文明记忆信息构成的‘意识流羊水’!
这片“羊水”散发着柔和但坚韧的白光,其内部,无数陶瓷活字如同微小的浮游生物,在其中沉浮、旋转、碰撞,每一次碰撞都激起细微的信息涟漪,传递着人类文明千万年的智慧、苦难、创造与挣扎!
“目标锁定:所有寄生胚胎信息场!”
“羊水……注入!”
随着墨离冰冷的指令,这片由七十亿记忆体与《永乐大典》共同构成的“活字羊水”,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沿着舰内所有被寄生胚胎扎根的信息通道——那些改造中的能量管线、那些正在异化的金属结构、那些强行连接女性船员身体的基因指令流——汹涌倒灌而去!
“滋啦——!”
如同滚烫的酸液泼洒在嫩肉上!一阵极其尖锐、混合着高频电磁干扰与生物组织灼烧般的声音,从主控舱中央的仁王胚胎体内,以及舰体深处那些新生的胚胎扎根点,同时爆发出来!
“呜嗷——!!!”
主控舱中央的仁王胚胎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完全不似婴儿的恐怖嘶嚎!它蜷缩的身体剧烈抽搐、翻滚!那覆盖着青铜角质与桑木纹理的体表,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疯狂雕琢,瞬间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刻痕!
这些刻痕并非杂乱无章!仔细看去,那赫然是无数细小的、流动着白光的——陶瓷活字烙印!
“仁”、“义”、“礼”、“智”、“信”、“饥”、“寒”、“战”、“疫”、“死”、“生”、“离”、“别”、“爱”、“恨”……无数代表着人类最根本情感、道德、苦难与挣扎的汉字、符号、甚至简单的象形图案,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永久地烙印在了胚胎的青铜皮肤之上!每一个活字烙印的出现,都伴随着一股青烟和胚胎更加剧烈的抽搐与哀嚎!
这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痛苦!这是文明记忆的洪流,是人类集体意识中最深沉、最复杂、最无法被“神性”或“观测者”逻辑所理解的人性本质,在强行冲刷、烙印、污染着这个被设计为“新神”的、纯净(或者说空白)的胚胎意识!
“不……不要……这些……是什么……”胚胎的嘶嚎中第一次夹杂了清晰的、带着婴儿般困惑与巨大恐惧的意念波动,不再是单纯的饥饿或呼唤,而是对涌入它那尚未成型意识海的、海量“杂质”的排斥与恐慌!
更震撼的景象发生了!
在胚胎剧烈挣扎、体表被无数活字烙印覆盖的同时,它下腹处那盘绕的、连接着舰体与桑木根系的青铜胎盘状结构,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蠕动起来!那胎盘表面,同样开始浮现出活字烙印,并且……开始渗出液体!
不是血液,不是能量液,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淡淡墨香与陈旧纸张气味的、如同稀释墨汁般的暗灰色液体!这液体滴落在甲板上,竟发出“啪嗒”的轻响,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如同泪痕般的湿迹。
胚胎似乎被这从自己“生命之源”渗出的诡异液体吓到了。它停止了翻滚,巨大的头颅低垂,那双尚未睁开的眼睛部位,皮肤下的暗点剧烈搏动着,仿佛在“看”着那不断渗出灰色液体的胎盘。它伸出那只扭曲的、覆盖着半透明薄膜与青铜骨架的巨爪,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试图去触碰那渗液的胎盘。
“呜……呜……”低沉的呜咽声取代了嘶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委屈与悲伤。它笨拙地用巨爪环抱住那不断渗出灰色液体的青铜胎盘,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紧紧抱住唯一的、却正在破损的玩具。它将巨大的头颅埋进胎盘冰冷粗糙的表面,身体因抽泣而微微颤抖。
接着,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稚嫩、充满了无边无际的失落与被欺骗的悲愤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至整个主控舱,回荡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深处:
“他们……骗我……”
“根本没有……新世界……”
“只有……好痛……好冷……的字……”
“和……流不完的……黑水……”
这意念波动是如此纯粹,如此悲伤,如此绝望。它不再带有任何“神性”的威压或“胚胎”的懵懂,只剩下一个被强行塞入过量“人性”杂质、被残酷真相撕裂了美梦的……孩子的哭泣。
金书媛捂着剧痛的小腹,怔怔地看着那个抱着胎盘哭泣的青铜胚胎。她体内的改造剧痛似乎因这悲鸣而出现了一丝奇异的停滞。那冰封的狂怒之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怜悯、悲哀、以及同病相怜的苦涩——悄然滋生。她为了守护文明火种,承受着身体被改造的屈辱;而这个胚胎,何尝不是被观测者当作工具制造出来,又被强行灌入它无法承受的“人性”重负?
沈墨白捂着腹部,眼神复杂地看着那被活字烙印覆盖、抱着胎盘哭泣的胚胎,又看向墨衡:“羊水……起效了。但……我们是不是……在杀死一个……孩子?”
墨衡疲惫地靠在控制台上,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悲哀:“我们……只是在用文明的记忆告诉它……它被许诺的‘新世界’,是用什么堆砌而成的……是用七十亿份绝望,是用无数被牺牲的‘饲料’,是用谎言……堆砌的废墟。”
舰体深处,其他胚胎的躁动似乎也因这主胚胎的悲鸣而暂时平息。那粘稠的“活字羊水”依旧在信息层面流淌,冲刷着每一个寄生点。归墟号暂时摆脱了被瞬间改造成孵化场的命运,但代价是,一个被谎言制造、又被真相撕裂的“神之子”,正抱着它流着“墨泪”的胎盘,在舰桥中央无助地哭泣。
而观测者的阴影,依旧笼罩在虫洞之外。这场关于文明存续的战争,远未结束。金书媛缓缓站起身,腹部的剧痛仍在,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舰长的锐利。她看向舷窗外那片被暂时稳定的虫洞缺口,声音冰冷而坚定:“墨离,报告鲁班锁状态。我们……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