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沈青鸾攥着陆子渊的衣袖在芦苇荡里疾走。他后颈的纱布又渗出血来,暗红色的斑点在素白布料上洇开,像极了昨夜她在星象仪里看见的破军星芒——那颗主杀伐的凶星,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天幕上裂变。
“先歇会儿……”她喘着气转身,话未说完便被眼前景象骇住。陆子渊倚着芦苇杆缓缓滑坐,苍白如纸的脸此刻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颈间绷带下透出细密的金光,宛如无数萤火虫被困在皮肤里振翅。他颤抖着扯开纱布,露出锁骨上方狰狞的伤口——本该结痂的创面里,竟嵌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砂砾,正随着呼吸轻轻蠕动。
“是星砂……”陆子渊喉间溢出苦笑,指尖刚触到伤口,那些砂砾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沈青鸾惊觉后退,却见金色细流顺着他的手腕爬上指尖,所过之处芦苇瞬间化作飞灰。远处传来沉闷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苏醒,整片云梦泽的水面都泛起涟漪。
她忽然想起昆仑墟藏经阁里的记载。星砂,乃天命者陨落时溃散的命格星辰,寻常人触之即亡,唯有身负大气运者方能承载。可陆子渊分明……沈青鸾猛地抬头,对上他骤然暗下去的瞳孔。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竟像淬了冰的琉璃,深处流转着幽微的火光。
“青鸾,你听我说。”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滚烫得惊人,“我昨夜梦见昆仑墟的地脉了,那些岩浆里有声音在喊我的名字……”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震动,东南方天际腾起赤红烟雾,隐约可见云气中浮动着青铜色的建筑轮廓——是昆仑墟的封印结界!
沈青鸾指尖发冷。三百年前那场焚尽昆仑的大火,便是因混沌火种暴动而起。她第四世的记忆虽未完全苏醒,但那些刻在魂魄里的灼痛却从未消失——赤焰灼身的剧痛,以及临陨落前最后一眼看见的,陆子渊抱着她崩溃的脸。
“跟我去昆仑墟。”陆子渊突然站起身,随手扯断腰间的青铜剑穗。剑穗落地的瞬间,湖面冰层轰然裂开,一条丈许长的赤鳞巨蟒破水而出,蛇瞳里竟倒映着陆子渊的身影。沈青鸾下意识祭出缚仙索,却见那巨蟒非但没有攻击,反而伏在冰面上低下头颅,蛇信吞吐间竟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它叫赤鳞,是镇守炎髓深渊的……”陆子渊蹙眉按住太阳穴,似乎有什么记忆正在撕裂脑海,“三百年前我带它看过你种的凤凰木,那时你总说……”他忽然顿住,盯着沈青鸾发间的银蝶步摇出神——那是他在青丘用月光石为她雕的,此刻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
远处传来仙鹤长鸣。三枚鎏金令牌破云而来,令牌上“火德”二字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沈青鸾瞳孔骤缩,她认得这令牌——第四世时,她曾亲手将刻有凤纹的令牌挂在某人腰间。那个总在她炼火时偷偷送来琼浆玉露的少年,那个在火种暴走时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此刻却化作天界追兵,携着焚天之势压境。
“陆子渊,你阳寿早尽却滞留人间,可知已犯天条?”火德星君的声音裹挟着热浪砸来,湖面冰层瞬间汽化。沈青鸾被气浪掀得后退半步,却见陆子渊抬手轻轻一拂,金色星砂竟在两人身前凝成屏障,将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热浪悉数拦下。
“阳寿早尽……”陆子渊喃喃重复,星砂在他掌心聚成细小的漩涡,“生死簿上写的,是三百年前昆仑之战?”他忽然抬眼,火德星君的脸色瞬间煞白——对方瞳孔深处,竟有一丝幽蓝火焰闪过,那是只有上古火灵才有的标志。
沈青鸾忽然摸到袖中冰凉的星砂瓶。这是她连夜收集的陆子渊伤口渗物,此刻在掌心微微发烫,瓶壁上竟浮现出细密的符文。她猛地想起昆仑玉璧上的血誓——“以吾血为引,以吾魂为锁,封混沌于凡体,镇万劫于轮回”。难道说,陆子渊之所以能承载星砂,是因为他体内……
又是一声巨响。昆仑墟方向腾起冲天火光,隐约可见巨大的青铜锁链挣断封印,坠入云海的锁链末端还挂着冰晶状的物体——那是昆仑寒玉,本应镇压地脉的至寒之物,此刻却在高温中迅速融化。
“他们要打开炎髓深渊。”陆子渊握紧拳头,星砂顺着指缝溢出,在地面烧出蜿蜒的纹路,“青鸾,你看这些纹路,像不像当年你画的聚灵阵?三百年前我就是沿着这个阵法,把火种……”他忽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星砂上,竟开出妖异的金色花朵。
沈青鸾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再说了!你的伤……”话未说完,却见陆子渊眼中闪过痛楚,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眼底深处漫上来——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威严与苍凉,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光阴。
“青鸾,你怕火吗?”他忽然轻轻抚过她的发梢,指尖掠过之处,银蝶步摇竟泛起暖意,“第四世你说过,等封印完火种就和我去人间看花灯。可后来……”他忽然剧烈颤抖,整个人踉跄着靠进她怀里,沈青鸾嗅到浓重的焦糊味——他后背的衣物正在无声燃烧,露出的皮肤上,隐约有龙鳞状的纹路正在蔓延。
天际传来钟鸣。九道天雷自云间劈下,却在触及陆子渊的瞬间化作金色流萤。火德星君脸色剧变,手中令牌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上面的凤纹竟渗出鲜血,在虚空中勾勒出半幅星图——那是三百年前沈青鸾自焚时的天象。
“原来如此……”陆子渊看着星图轻笑,喉间溢出的血珠落在沈青鸾手背,竟凝成晶莹的琥珀状,“他们想借我的血打开深渊,却不知道,我的血里……”他忽然低头吻住她的眉心,这个带着硝烟与血泪的吻让沈青鸾浑身一颤,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烈焰焚身的痛楚,掌心相抵的温度,以及那句被火光撕裂的“等我”。
当第七道天雷落下时,陆子渊突然推开她。沈青鸾眼睁睁看着他背后绽开金色光翼,那些星砂竟在他身后聚成巨大的火灵虚影,虚影手中握着的,正是她第四世用来封印火种的斩天剑。剑身上,龙鳞逆生的纹路与陆子渊皮肤上的纹路完美重合。
“带着这个走。”他抛来一个玉匣,匣中躺着半块刻着凤纹的寒玉,“去冥界找熔狱判官,他会告诉你……”话音未落,火德星君突然祭出缚龙索,红光闪过,陆子渊被狠狠拽向天际。沈青鸾惊觉去抓他的手,却只抓住一片飘落的衣角,布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星砂在风中飘散,宛如一场金色的雨。沈青鸾握紧玉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远处的昆仑墟已经能看见轮廓,地脉裂缝中喷出的岩浆照亮半边天,那些飞溅的火星里,她仿佛又看见第四世的自己——身着赤绡广袖,站在焚心火域中央,而陆子渊跪在她面前,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玉匣边缘的缺口,忽然想起陆子渊刚才的眼神——那里面有释然,有痛楚,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温柔,“无论你是火灵还是凡人,我都会把你带回来。”
云梦泽的雾气不知何时已变成血色。沈青鸾将星砂瓶贴身藏好,解下腰间的玉笛——这是陆子渊送她的第二世礼物,此刻笛身上竟浮现出细密的火纹。她轻轻吹起一段调子,远处的芦苇荡里突然传来低沉的龙吟,赤鳞巨蟒破水而出,伏在她脚下。
“带我去昆仑墟。”她翻身上蟒,玉笛在掌心发烫,“就算要闯十八层炼狱,我也要弄清楚,这三百年的轮回,究竟是谁在操盘。”
赤鳞嘶吼着扎入水中,血色浪花中,沈青鸾看见自己倒映在湖面的影子——发间银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眉心若隐若现的火纹,宛如第三世时,陆子渊为她点的朱砂痣。
而天际之上,陆子渊被缚龙索勒出血痕的手腕突然亮起微光,那些星砂竟顺着锁链逆流而上,在火德星君惊恐的注视中,钻进了他腰间的令牌。凤纹与火纹在令牌上交织,渐渐显露出一行古老符文——那是第四世沈青鸾刻下的封印咒,也是解开一切谜题的钥匙。